Chapter 02
撑伞走出一段路,陈琛将步子慢了下来。【】 后头那个跟着的也慢了步子。 他走快几步。 如影随形的尾巴又加快了几步。 他两眼一转,不动声色,拐过一个巷口的时候,故意收了步子,等人走近,他一把按上那人的肩膀。 “嘶!”声音穿过喉咙,自齿缝间挤压而出。 是个女人。陈琛待视线穿越雨帘,再于一张脸上聚焦,发现这还是刚刚那个让自己出手的女人。 吉云将自己从他手下解救出来,拧着眉说:“你怎么总喜欢按别人肩,力气还这么大。” 她比陈琛矮了将近一个头,男人高临下地看着她。大雨自伞骨上汇集,小川似的流到她脑门上。 “不是让你赶紧走了吗?”陈琛开了口。 他看着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声音却格外深格外沉。 说得不疾不徐,说得四平八稳,音色浓郁的低音炮一样,一张口,空气慢慢震颤抖动,一丝一发牵动全身,直至敲击脆弱的耳膜。 “是啊,我是走了啊。”吉云说着钻进伞下头。 雨水自她笔挺的鼻梁往下,汇在尖俏的鼻尖,她对着两眼看过去,拿嘴轻轻吹了。 又说:“可你没说我往哪儿走啊。” 这样的对话,从这样陌生的女人嘴里吐出,让人觉得有些可笑。 陈琛沉着脸,没有吱声。 可那双清亮的眼睛分明是在说:我管你去哪儿。 好没意思,他转身即走。 吉云躲在他伞下,提着大包小包跟着,空间太过狭小,不需故意,她几次踏上陈琛的人字拖,终于吸引了这男人的再次注意。 陈琛又停了下来,转脸,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地看她。 吉云叹气:“雨太大了,我没带伞。” 陈琛打量她,说:“我没备用的。” 吉云说:“那借你这把一起走呗,万一走走雨就停了呢。” 话音刚落,她对着这男人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陈琛没躲,看着她,在思考。 继而二话不说,将伞柄塞进了她手里,他整个人扎身雨帘,说话的功夫就淋湿了。 “……”水果篮子滑到吉云手肘,她努力地撑着伞,跟在陈琛后头:“一起打呗!” 陈琛自顾自地跑,穿过一条巷子,忽然几步跃上旁边的石板,停在一间黑黝黝的小屋边。 他没用钥匙,直接扶着门把手往上一提——门居然被他轻轻松松卸了下来。 吉云赶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滑稽十足的将门搁在一边的墙上。 “喂,能让我进去躲躲雨吗?” 他听见声音,抻开长腿踩在门槛上,半边身子隐于黑暗。 明明看不到脸,吉云却觉得正被他那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扫视,那光芒亮得照到人心底。 吉云不知怎么嘴角多了抹笑。 对一双恨天高而言,这路是有多崎岖啊,她还是小心翼翼爬上去,往那小屋子走,再站在一拳高的门槛外看陈琛。 “行吗?”她仰头看他。 陈琛说:“不合适吧。” “学雷锋做好事啊。”吉云都佩服自己的厚脸皮:“我一女的都不怕,你个男的还怕什么?” 陈琛只好让她进来,倒不是被她那话逼得,就是觉得这人太会说话,实在懒得多加交涉。 吉云刚一进屋就嫌黑,陈琛摸到开关开了灯。 吉云原本想得是,这样的男人,这样的地方,屋里顶多一盏白炽灯,昏黄光线下满地的盆啊鞋的。 灯亮的那一刻,她却愣了愣。 柔和的乳色光线瞬时将小屋子盈盈充满,东西很少,每样都收拾的规整。 几张洗得泛白的青色帘子做门隔开了内外。 吉云将手里的东西放在那扇木板门边,收了伞,小心翼翼地搁在外头。 她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的,站在屋里,不多会儿就给脚下的地面蓄了一汪水。 她问陈琛:“能不能借块毛巾?” 陈琛正将包子搁进碗里,听到这询问没顾上回答,她又不大不小地再说了一遍。 陈琛仍旧沉默,走到水池边洗了把手,顺带的连脸一起搓了,手在灰色背心上揩了揩,从塑料杆子上抽下块洗得雪白的布。 他将之递去给吉云,这才说话:“干净的。” 此话不假,吉云闻得出这布上清淡的肥皂味,最普通也是最古老的那一种,夹杂着一点阳光暖融融的气味,教人想起儿时被晒干的熟悉记忆。 陈琛身材高大,身板笔直,穿着背心,教人一眼就看到他精壮的体格,紧实的腰背。 卷着裤腿露出的一截,修长纤瘦,却含劲有力,肤色和他脸一样白得羡人。 尽管认识的时间还不到半小时,可吉云觉得这个男人就像这块布、这气味一样。 简单,板正,老旧,苍白,又莫名的能让人心安。 *** 陈琛将一碗稀饭自厨房里端出来的时候,吉云正忙着收拾自己。 她从屋子里找了张小板凳,搁在门槛后头坐着。鞋子随意扔在门外,鞋跟踏着鞋头,横七竖八地淋在雨里。 她光脚踩在地上,翘着足尖,青色的脉络自自脚面漫上足踝。 正拿毛巾擦头发的女人突然转过脸来,冲陈琛笑了笑,说:“还没吃饭呢?” 他手里拿着碗,桌上搁着俩包子,又是正值饭点,这个问题其实特别愚蠢,所以陈琛压根没打算浪费时间回答。 他大咧咧坐在桌边,捡起一个包子,吃一口,喝一口粥。 吉云又被忽略,自讨没趣地说了句:“我还没吃。” “……” 片刻后,吉云又说:“你吃饭都没菜的?” 陈琛扒了一口粥,含糊不清地说:“买了。” “包子?” “嗯。” “包子又不算菜。” “rou呢?” “可以。” “那就是了。” “什么?” “这是rou包子。” 吉云这才反应过来,轻声笑出来,咕哝着:“rou包子打狗啊……有去无回。” 陈琛将最后一点米扒了,端着碗沿喝干净粥汤,手将盛包子的碗一斜,轻描淡写地说:“打你吧。” 吉云当即眉梢一挑:“哎,小伙子,难道没人说过你这冷幽默其实挺欠揍的?你多大年纪了,90后?95后?要你说你是00后,我就原谅你。” 陈琛起身将那碗端过去,吉云急得直摆手:“不要不要了,你这样就真像是打……那什么了!” 陈琛端着碗的手指修长,指节亦莹白如玉。 吉云盯着看了一会儿,方才将那碗接过来,还是问:“小伙子,你究竟多大了?” 陈琛没半点要回答的意思。 吉云问:“你是不是一个人住这儿?做什么工作的?下午几点上班?” 他一概不答,没听见似地掀开帘子,去里屋找东西。 吉云抬高了声音:“那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我总该知道今天是谁帮了我啊。”
陈琛抱着几件折得方方正正的衣服掀开帘子走出来。 吉云:“名字!” 陈琛抬眼睨她:“雷锋。” “……”要让吉云知道,他站在这儿等着她,打死她都不会提到学雷锋的事儿。 陈琛说:“我去洗澡了。” 吉云苦笑:“我还在呢!” 他安之若素的模样:“你一个女的都不怕,我个男的还怕什么?” 吉云哀叹:“不带这样学人说话的啊。你就不担心我把你家给搬走了?” 陈琛那从头到尾都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此刻终于拉扯肌rou有了种似笑非笑的神色。 他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又将吉云从头到尾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吉云只觉得他视线化作实质,毛剌剌地刺得她有些不舒服。 陈琛问:“我这儿有什么可搬的?” “是啊。”吉云耸肩:“连门都是个摆设。” 陈琛没觉得这话刺耳:“你走的时候把碗放板凳上就行。” 说着就掀开另一道帘子走了进去。 出来的时候人果真没了,板凳被放到了原位,布洗干净后挂上了杆子,碗也搁进了碗橱。 屋子里空空荡荡,恢复原样,除了她留下的那一小汪没干的水渍,没有任何证明她来过的痕迹。 *** 天擦黑的时候,毛孩哼着我的滑板鞋来了一趟。 陈琛坐在桌边玩手机,毛孩手撑着桌子一跃,坐上板凳前玩了个花式。 没料想陈琛手一抽,将凳子挪到自己脚前,毛孩一屁股坐到了水泥地上。 “哎哟,我去!”毛孩揉着屁股站起来,在陈琛背上狠狠拍了一掌:“琛哥你真下得去手啊!” 陈琛笑笑。 “幸好老子今天心情好,不和你计较,不然谁胜谁负还真就不一定呢!” 陈琛将手机关了塞进自己口袋里,懒懒看他:“又上哪干了一票。” “哎,这人怎么说话呢,尊重点无产阶级的革命成果行不行。就说要你没事多读书呢,都影响人与人之间的正常交流了。” 陈琛说:“那我还是闭嘴吧。” 毛孩将凳子搬出来,盘腿坐上去,揪着陈琛的胳膊说:“琛哥,我今天干了一票大的。” “嗯。” “一个肾机,一千块毛爷爷,关键是还有十张……”毛孩伸出个拳头:“一百美元的。” “嗯。” 毛孩展平了手往桌上一拍,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干了这么多年,也宰过几个肥的,不过这外国钞票还是头一次遇见。本来当做废纸要随钱包一起扔了,幸好多留了个心眼,甩手之前找人看了看。 人说这是美金,比人民币还值钱呢,他连忙灌回口袋,心里那叫一个舒爽。 毛孩此刻将钱一张张掏出来,往桌上一铺,说:“琛哥,也给你长长见识。” 陈琛没吱声,替他将钱又收了回来,压了压边,推到他面前才说:“收好了吧。” 毛孩笑嘻嘻地将钱拿回去,又将袋子翻了一遍,掏出来张二代身份证:“你别说,今天摸的这人长得还挺漂亮的,就连身份证都照得和人明星似的——不,明星都没她漂亮!” 证件正摆在陈琛面前,他本是就着毛孩的手漫不经心地看去,却在扫过那身份证的一瞬略略发怔。 心中几乎立刻浮出一个词……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