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择主

    王萧冻在冰块当中，达涅古之息飞跃升腾，四散冲击，不到片刻间，那冰块终于裂开一道缝隙。【】王萧使力一挣，终于破冰而出，牙间相击，瑟瑟不止，眼见那白马仍冻于冰中，说道：“马......马兄，我来......来救你了。”持剑一挥，当的声响，久冻之下，手上乏力，厄特拉竟然脱手飞出。王萧颤着手，拾起厄特拉，心道：“又是一个怪物，可比那巨人还要难缠。”忽地想起那女子惊世绝俗的容颜，心头登时突突突跳个不停，眼前一黑，掠过无数画面：满脸悲容的战士，哭喊嘶吼，潸潸泪下，将厄特拉送入女子腹中，任由她凄然而笑，将满是血迹的手掌，抚上自己脸颊。

    王萧心中一痛，醒了过来，握紧剑柄，轻轻前送，冰块喀拉碎裂，白马四蹄一动，越出冰来。王萧“呼”的一声，剑消气散，说道：“今天可是辛苦你了，马兄，咱们下次再见。”说完，双指一掠，转身便走。

    走了没几步，忽见眼前白光一闪，那白马已然挡至身前，王萧一凛，心道：“不是吧，难不成马兄想要过河拆桥，现在再来杀了我？”那白马琥珀色的眸子里泛出淡淡的光芒，瞧了王萧好一阵子，忽地振鬃长嘶，伏下高昂的脑袋，示意他上来。王萧一愣，指着自己道：“你要载我一程么？嘿嘿......别了，马兄，上次你把我扔到女寝，可害得我吃了不少苦头，这次谁又知道你起了什么顽皮心思来整我。”那白马眼眸忽闪，低嘶几声，似为不满。这些时来，这白马之于王萧，可谓亦师亦友，若非经他提点，王萧是无论如何也使不出那么石破天惊的一击，加之一人一马并肩对敌，颇有敌忾之心，在旷野中相对数日，习练绝招，倒也颇为投缘，不觉中已生相惜之感。这时见白马如此，王萧也不好违拗，翻身而上，说道：“那就有劳马兄了。”

    那白马负了王萧，遁入白色微茫当中。王萧再回神时，又进入到那个茫茫无际的白色空间当中，也就是巨人谓之的“谧末诸界”。王萧坐得正稳，哪知胯下的白马猛地奔行前窜起来，身子一倾，险些掉下马去。王萧吃了一惊，双腿夹紧，这才没有被颠下来。那白马狂奔疯跃，虽不似使出那刺击时追风逐月的狂猛，却也是风驰电掣，实非常速。王萧在马背之上颠倒起伏，甚是难受，心随意动，达涅古之息充盈而出，顿觉手脚灵便有力，再无窒碍。

    那白马忽地止步，停在原地，鼻中发出不屑的哼声，似在斥责。王萧脸上一红，已明其意，说道：“马兄是想考校下我，看我不仗着厄特拉与达涅古之息，能有多少力气么？好，有些意思，只要马兄奔驰有度，咱们就来较量较量！”心宁意止，黑息褪去，又道，“来吧。”那白马满意的长嘶一声，再次奔驰起来。这次白马急驰更烈，时而扬蹄人立，时而腾空奔跃，像是想法设法的要将王萧摔下身来。王萧只觉头晕眼花，五脏颠覆，凭着一股天生的倔性，死死伏在马背之上，不肯稍动，心道：“我又怎么能让马兄看轻了？那战士是人，我也是人，难不成我就会输给他了？”那白马越奔越是精神健旺，翻腾矫驰，不肯稍停。这下可是苦了王萧，直累得他心跳气急，冷汗涔涔，喉头紧涩，便欲呕吐，心道：“不行，我若只是一味放任马兄奔驰下去，终究不是法子，还是得让他服了我才是。”当下喊道：“马兄，你非得把我颠下背么？快快停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那白马足下加劲，更是四蹄不止，又是一声长嘶，像是“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不客气法”的挑衅一般。

    王萧喝道：“得罪了！”圈臂绕过白马项颈，渐渐环紧，使劲收紧。值此痛苦难堪之际，王萧更是激发了一百二十分的劲力，只盼白马速速止步，自己好生下马才是，可又不愿被颠下马背而给瞧轻了，只得硬着头皮，死撑到底。那白马疾驰之下，颈上受力，颇感呼吸不易，可这白马亦是倔傲无比的主，又那肯主动停步，反而愈发急速奔驰起来。王萧紧贴马背，死死收束马颈，身随马身而动，虽觉烦呕难受之感更甚，但这么斗下去，自己自然是有胜无败，不由心中颇喜。

    再驰得一阵，那白马既无法将王萧摔至身下，亦觉难以呼吸，可却偏偏不肯停步立足，到得后来，已是窒息难当了。王萧见貌辨色，心知白马痛苦难当，不由心下一软，暗道：“罢了，罢了，我输便我输吧。”双手一撤，松开了白马的项颈。那白马顿感呼吸自由，竟自行停足不动。这一下突兀之极，王萧全没料到，“啊”的一声，又惯力被摔飞出去，没入白光当中，跌倒在一处荒凉的公路之旁。

    王萧撑着地，堪堪站起身来，再也支撑不住，弯腰呕吐起来，忽见身旁白光一掠，跟着脸颊酥痒不止，侧过头去，发现白马正低着脑袋，挨挨蹭蹭，显得十分亲昵。王萧笑出声来，说道：“马兄，别、别......好痒，哈哈，好痒......”那白马听得王萧这么一说，随即昂首不动，神色中满是谦卑顺从之色。王萧一怔，奇道：“这......这是怎么了？”原来白马这些天来与王萧患难相共，携手对敌，已然收起了先前的小觑蔑视之意，起了择主之心，方才在谧末诸界的奔驰，算是一番考验。只是心念旧主，对王萧的脓包样，实是难以瞧的上眼，即便是被他掌住要害，呼吸困难，反倒更是傲性勃发，不肯轻易认主了。待到王萧心存善念，先自弃手认输，这白马极具灵性，知他有意相让，这才收敛傲气，驻足停步，就此奉他为主，俯首系颈，死心塌地，再无半分违拗。王萧虽说输了自己想象中的游戏，反倒赢得白马忠心，实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王萧见着那白马露出不胜恋主的喜慰之色，心中倒也明白了七七八八，说道：“马兄......不会再想着杀我了吧？”那白马颔首。王萧又道：“你肯认我了......不，我是说，不会再瞧不起我了？”白马仍是点头。王萧素来就是顺杆上爬的脾性，胆子渐大，说道：“那、那你......那你就是选我为主了么？”那白马轻嘶一声，示为应答。王萧大喜，自从那日在客运站见着这白马鬃毛飞逸，神骏绝伦的模样，心中早已有了相亲之意。然后在溪边，这白马忽下杀手，想要除掉自己，这向慕相亲之感才转为了满腔的疑惑惧怕。再后来看见他与方康战斗时，坚毅不挠，不肯稍屈的姿态，又不禁大起相惜相敬之情。再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与共，这些感情尽皆深了几分，直到现在，这白马终于认自己为主，不由惊喜交加，搂着了他，一抒衷心，亲热了好一阵。

    王萧忽地说道：“诶，对啦！我记得那姑娘喊你瑞......瑞什么提拉？这是你的名字么？”那白马又点了点头。王萧搔首道：“嗯......这名字太绕口了，而且有些难记，不如我给你再取个名字吧？”那白马琥珀色的眸子一瞬不瞬，似在等待王萧开口。王萧沉吟片刻，说道：“这可有些难了......我想过以后和小雪的孩子取什么名字，却没想过给你取什么名字。嗯......你这么白，不如就叫你小白吧？”那白马呆了许久，然后舔舐了王萧的手掌，显是同意了。

    王萧目光一撇，眼见斜阳西下，不由大吃一惊，心道：“哎哟！现在几点了？不是放学了吧？赶回去还来得及么？”心念微动，黑焰爆出，剑光一闪，翻身上马，喊道：“咱们走吧，小白，先陪我去个地方。”那白马扬声长嘶，陡然之间，白光大盛，原本极淡空灵的身子，渐渐明晰可见起来。只见黑息如焰，剑刃灼光，风动鬣毛，嘶喊咆哮，一人一马，实是相得益彰，神威凛然。

    东南大学，教学楼下，5:32pm下课铃响，学生们如潮水般，一一从教学楼内涌了出来。苏念雪借故婉拒了别人同行的邀请，一个人没入人群当中，暗道：“放学了......”虽然嘴上并未应承那二货的话，但这一下午来，心中萦着若有所失的萧索之意，念兹在兹的，只有那还未应约回来的一人。苏念雪叹了一口气，虽觉周遭人声嚷嚷，自觉却觉与独身一人，实也相差无几。

    “啊！！！”苏念雪刚刚走到教学楼门口，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惊心动魄的呼声，不由一怔，紧接着刚刚抢出门的人，纷纷挤入教学楼内，喊道：“怪物！怪物！快跑啊！”“黑、黑色......黑色的怪物！”“赶紧躲起来，快，不然会被他杀死的！”

    苏念雪心中一动：“黑色的......怪物？”拼命挤出人群，跌跌撞撞的走到教学楼外。只见斜阳沉沉中，将一人一马的影子拖曳的斜长，那明净飘逸，脱俗绝尘的白马背上骑着一人，黑息旋绕，将他罩在其中，手握灼灼断剑，背向众人，正是王萧。

    苏念雪呆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王萧忽地轻抚马首，转过身来，黑焰中透出的澄澈明亮的绯红眼眸凝望着苏念雪，微笑道：“hi，刚刚响铃的时候我就到了，可没失约吧？”说着纵马走近，伸出手来，说道：“来，我送你一程。”苏念雪嗫嚅道：“没、没问题么？”王萧笑道：“怎么，你怕啊？小白很好相处的。”那白马昂首而立，鬃毛逸然，令人不自禁的心生慕然之意。苏念雪奇道：“小、小白？”旋即恼道，“我......我会怕？”微微踮脚，仰头望着，却颇为踌躇。王萧一笑，跃下马来，揽住苏念雪的纤腰，笑道：“那咱们走吧。”苏念雪“啊”的一声，身体一轻，已然安安稳稳的落在马背之上，只觉那白马的身子甚是柔软，毛色光亮柔顺，耀着淡淡的光芒，不由又好奇又是心安。王萧与小白心神如一，无需辔头鞍鞯，一手持剑，一手握住苏念雪垂在一侧无处安放的小手，轻笑道：“坐稳了么？”饶是苏念雪素来骄傲自持，当此如梦似幻的场景里，也不免涨得满脸酡红，讷然道：“嗯、嗯......”王萧说道：“那好，咱们走吧。”小白轻蹄缓步，在众人骇异惊讶的目光中，缓缓而去。

    暮色茫茫，微风徐来，王萧拉着苏念雪的手，尽是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校园里人来人往，有学生见着这传闻中的黑色变态杀人恶魔骑着白马，掳带着自己学校颇有声名的美女苏念雪，不由既惧且奇，远远却步，不敢稍近。那些胆子稍大些，不乏个人见解的学生，见着黑影并无伤人之意，难抑好奇之心，也就悄悄的尾随其后，各自拍照、摄像。

    王萧兀自不觉，全无一个与怪物对敌的战士，或是神秘人物该有的自觉，嘻嘻哈哈的说笑不停。小白步子放得极缓，昂首傲目，似对眼前的一切不屑一顾，但琥珀色的眸子偶尔转斜之间，还是出卖了他的想法。苏念雪含首默默，满脸红转，心跳怦然，脑子里晕乎乎的，浑不知此刻真耶梦耶，忽地问道：“你没......没受伤吧？”王萧笑道：“没啊，我都说了不会......”忽地一惊，想到一事，急忙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自己，庆幸道：“还好，还好，衣服没破......”苏念雪莞尔一笑，方才的窘迫尴尬之感便少了几分，只是在王萧怀中颇为羞敛，有些放不开手脚罢了。行了一阵，苏念雪终于自在起来，凉风嫣然，轻抚发鬓，不住举目四顾，心怀大畅，说道：“二货，我可是等了你一下午，还以为你又敷衍我，不回来了呢。”王萧说道：“诶？我还想着你在气头上，不会搭理我。”苏念雪鼓腮道：“哼哼，你都以这种模样来见我了，难道我还能有什么脾气么？二货小子，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觉得一个挺身对抗怪物的英雄，这么纡尊降贵的来见我一个错怪你的小丫头，实在是给足了面子，而我就该为先前对你的使的小性子和误会，向你道歉呢？”王萧在她面前，从来就没有半分脾气，说道：“不敢。”苏念雪得意道：“我就知道你不敢。”王萧微微而笑，并不答话。

    “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但......但这真的很危险，我应该好好跟你说，你会明白的。”苏念雪忽而埋下脑袋，轻轻绵绵，柔声说道。

    王萧笑道：“哪有姑娘像你这么虎头蛇尾的？刚刚还嘴上不饶人，现在就道歉啦？我这么喜欢你，就算你再野蛮一些也无所谓啊。”苏念雪俏脸蓦地涨红，怒道：“哦？！难道你一直就觉得我是个刁蛮无理的野丫头么？”心知这是王萧故意给个台阶与自己下，一怒过后，又不免侧首浅笑起来。王萧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咱们小雪最是温婉有礼，雅致大方了。”苏念雪撅嘴道：“哼哼，那是。可我就是半点也不喜欢你，所以就要对你礼貌、礼貌、再礼貌一些，偏偏不如你的意。”王萧奇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啊？”苏念雪说道：“我为什么要喜欢你呢？”王萧说道：“嗯......没关系，咱们这么般配，总有一天，你会喜欢上我的。”苏念雪哈哈大笑，孩子兴起，用脑袋轻轻顶了顶王萧的下颔，笑道：“好不要脸！”此举一出，两人皆觉有趣，一齐笑了起来。

    笑声甫毕，苏念雪便即轻声问道：“好啦，玩笑说到这里。二货，说吧，这么向我讨好卖乖，是有事求我么？”王萧一怔，笑道：“没、没啊，我一向对你好啊，用得着讨好么......哈哈，哈哈。”苏念雪又岂不知王萧心事，低声道：“以你的性子，绝不会这么大张旗鼓、明目张胆的用这种样子来学校见我。你是不是想通过这种样子告诉我，即便是面对他们，你也一样能行，你不会输的？或者说......这是你应当做的，所以你必须去做。”

    王萧默然不语，过得片刻，才道：“我只是怕你会怪我......”

    苏念雪心中一动，眼见他即便是直面怪物之时，也未曾稍露惊惧之意，可此刻在自己面前，却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委屈的软语说来，浑不似平时大大咧咧的样子，心道：“他只有对我说话的时候，才会......”

    “还没结束，对么？”少顷，苏念雪又问道。

    “嗯。”

    “下次的话，你也一定会去，所以即使我阻止你也没有用。”

    “嗯......嗯。”王萧略略一顿，便不犹豫的答道。

    “因为你是柏......”苏念雪说到此处，便即停口。

    “因为我是柏戈。”王萧接了过去。

    苏念雪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王萧也不知自己是否言语中又得罪她了，只得不发一语。

    又行了一阵，到得一栋女寝楼下，在众人愕然惊惧的目光中，王萧搂着苏念雪跳下马来，说道：“就到这里了，那么......我先去打工了。”苏念雪“嗯”的一声，目送王萧提剑上马。小白方踏出几步，苏念雪随即喊道：“二......柏戈。”王萧停马侧目。苏念雪说道：“下次的话，你也一定要赢。”王萧凝望着她，好一会儿，这才双指如飞的掠过额间，说道：“我答应你。”抚着小白，遁入白色的光芒当中。

    待王萧走后，一众人急忙围了上来，对苏念雪问之不停。苏念雪只是摇头不说，避开人群，自回寝室而去。

    东南大学，老爹餐厅，6:45pm“嘿，王萧。”老爹招呼道，“一号桌和三号桌的账去结下。”

    王萧莫抹桌端盘，奔来走去，忙的不亦乐乎，应道：“是，是。”老爹又道：“待会还有两份外卖，你也去送下。”又补充道，“自行车在后面，别再弄丢了。”王萧收账回到柜台，提起两份外卖，双指掠过眉间，说道：“不用车了，我自己去下，马上就回。”走到店外巷里，唿哨一声，白光乍现，瑞斯提拉便立于道旁。王萧翻身上马，呼喝道：“咱们走吧，小白。”白马昂首漫步，带着王萧，遁入白光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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