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节，兵歌（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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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卧在地上，静静的，看着远方。 我现在不知道那一瞬间我在想些什么，也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空荡荡的，除了想争口气，什么也想不到。 或许那一瞬间，我想到了谁…… 这个曾经的，已逝去的人，为什么在这一瞬间，会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 仅仅是因为一句足以激起我斗志的话？ 也许我眼前看到的正是他，一个模糊而深刻的背影。 “准备！装弹后自行射击，听明白了吗？”一个排长下令道。 “是！” 他们三人答道，我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依旧趴在地上，看着前方。 不过也没有人会在意这件事儿。 我只看到一个靶子，也只知道的是，它距离我一百米，而我即将要做的是，打中他。 风轻轻在军营吹着，拂过每一个人的脸庞，留下他沧桑和稚嫩的气息，我们在自然的激烈里，做着自己应做的事。此刻每个人都在注视着过程，即使他们最关心的还是结果。 我的脸在发烫…… 风是凉的！ 我心里真的很平静！ 也不知过了多少秒，不到一分钟吧。陆陆续续的，响起了三声枪声。 三把九五自动步枪的枪声。 他们三个打完了，我听到李冲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又在做着某些调整。另两个人，我看不到，但大致是差不多的。 此刻，在所有人的耳朵里，只听到三声枪响，但却有四把枪。 其中一枪没有打。 连长过来了，我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儿，还没准备好！” 洪连长见状却轻笑着说：“不行就下来吧，小伙子，没人会嘲笑你！” 连长有点怒意的看着他。 我却仍一动不动，趴在原地，看着前方。 不过连我自己也不知何时开始，我已经在用枪上的瞄准具看着靶子。 连长并没有朝着洪连长说些什么，他毕竟是连长，得注意形象。但他吼着对我说道：“你还等什么！等人家笑话啊，动弹下让老子知道你死了没！” 我仍旧没说什么，静静的趴着，瞄准着。 洪连长说话了：“老刘，不行算了，别勉强，孩子是新兵，以后路还长着呢，别一开始就伤了自尊心！再说了，别浪费大家时间，后面还有两靶呢！” 连长听后什么也不顾了，直接朝着他破口大骂：“你给我闭嘴！再嚷嚷我——” 他话还没说完…… 砰！！！ 一声清脆而沉重的枪声，那一瞬间我甚至看到了子弹从枪膛里打出的过程，就好像在走他自己的路，只是这方向和终点不由他自己决定。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打断了，连长也瞬间停住了，洪连长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至于其他更多的人，我看不到，角度不允许。 我慢慢从地上起来，深深的吸进一口气，又鼓着腮帮子吐了出去，我慢慢、微微的仰起头，睁大了眼睛，手掌搭在脸上。 连长反应过来了，朝着洪连长说道：“你喊什么啊！这不是打了吗！” 洪连长撅着嘴，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他，并没说什么。 “好，所有人准备，下面打第二靶，二百米移动靶，准备好后自行射击。” 所有人又都全神贯注着准备第二靶，我也慢慢趴着，枪在我手里，我却看着地上。 有一处阳光撒在我的胸口下面，我挡住了一部分，却仍有很大一块儿。 那么亮，亮在我的心口，好像也要照亮我的心。 移动靶，左右变速移动着，时不时还扰乱着人的精神，打乱了注意力。 我所要打的靶子，在转着圈，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一样，但我也管不着，我只需要打中自己面前的目标。 它在转圈，不停的转圈，没完没了…… 当我刚瞄好一点时，它又离开了，不断的打断着我的计划，我却仍束手无策。 它依旧在转着圈，而我几乎快抓狂了！ 也许连长看出我有点急躁，但我不知道其他人此刻是怎么样的。连长好像是对我们两个说道：“别紧张，静下心来，千万别紧张！” 有时候说出来的话，真的没那么容易做到！ 这是我刻骨铭心的领悟！ 静下心，我也许做得到，也许做不到，但这由我决定的事，却决定着最终的结果。 这么说人有时候并不能掌握自己所做的事情的结果。 我不愿意多想，也想不到什么。我只能想办法，想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想，我想…… 转圈，是圆的，它总会经过一个点。 一个点。 一个点…… 一个点！ 我慢慢瞪大了眼睛，打起了精神。 在它转圈的轨道上，只有三分之一的弧度是我真正的有效射击范围。我只有在这面向我的弧度上下功夫。 我慢慢将眼趴在枪身上，瞄准着前方。 一个点，这轨道上的一个点，三分之一弧度的一个点，它会经过的、面向我的一个点。 我瞄准这这个点，而不是这个移动靶本身。 在它经过这一点的时候，我扣下了扳机。 第一个！ 我闭着嘴，眉毛上扬，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我看向其他三个人，令我没想到的是，除了王宇，其他两个都在看着我，但他们随即又瞄准着自己的目标。 连长看着我，班长看着我，所有人看着我。 我在原地，没有起来。 我不知道结果，或许我打中了，或许我脱靶了，那是一个赌注，我完全没有任何预判。 我也不知道我的赌注大不大，他一定关乎着结果，但却不一定左右着结果，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第二枪响起，王宇站了起来。 紧接着三四枪，几乎是同时响起。 这次没有人多说什么。 “最后进行第三项，四百米胸型靶！自由射击。” 四百米，我都不知道九五如何打四百米。虽然射程绝对够，但用rou眼看四百米以外的东西，仅仅只是个点！ 但考虑是步枪，所以这胸型靶是正常比例的二倍。 看起来至少有个形状。 洪连长过来对所有人说道：“这个难度最大！就看你们视力好不好了，不过没关系，就算打不好，四个都打不好，关键还是看前两发的成绩！” 我想也不想，反正看着就是上身，这是按打击部位进行人为评测分数的。我依稀看到心脏的位置，果断扣下扳机。 然后我起身站回连队，但是在连队前面，“报告，严肃完成射击！” “归队！”连长说道。 我乖乖站了回去，班长轻轻问我：“有把握吗？” 我却看看他，一脸茫然，慢慢说道：“看结果！” 之后，断断续续，三声枪响在不同的时间响起，三个人也依次归队。 两个连长拿着成绩汇报回连部统计。 两个连队在原地自行休息。 我们坐了下来，李冲急着问我：“你怎么样啊？” 我不太确定，笑着说：“管他呢，到时候再说。” 李冲却说道：“咱可一定要赢啊，不然又得跑一万米！”班副在旁边却笑无声的说道：“怕什么，跑就跑呗，一万米而已……” 结果陈伟直接打断道：“你小子闭嘴！不能说点好听的啊。” 班副却不服气而又平静的说道：“好听的话就一定是真话吗！” 陈伟瞪着他，却说不出什么。 过了很久，有人来了。 却只有一个人，洪连长。 所有人赶紧凑过去，两个连的人挤在一块儿，洪连长却大声说道：“站好！两个连都给我站好，我再说结果。” 二话不说，我们各自站好队列，洪连长渐渐走向我们连。 他站在我们连前方，故作淡定的说道：“你们——” “他沉默了。” 我们心揪到了嗓子眼儿上，他却突然面带微笑，激动的说道：“你们输啦！” 随即四连欢呼了，沸腾了。 “这是数据表，自己看吧。”说着把手上的纸给巴鲁排长，然后转过身说道：“走同志们，一连战友要跑一万米了，咱可别挡道！” 我们愣在了那儿。 全连人。 我却看到王宇走了过来。 李冲立刻质疑道：“怎么，来看笑话了？” 王宇却没看着他，“我来看看我俩谁赢了！” 排长看看手里的数据表，成绩统计： 一连上场人数（这里都除过两个连的连长，指导员，以及炊事班等人员）90人，总成绩765 四连上场人数90人，总成绩780总成绩领先！ 但王宇却更关心我们两个的成绩。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呢？ 一连单兵成绩 李冲：9环6环4环 严肃：10环8环1环 四连单兵成绩 王宇：9环8环5环 邵伟：9环7环4环 一张成绩单，王宇看后笑笑，对我说道：“不仅你输给了我，你们全连也输了。不怕我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说罢他轻蔑的走了，赤裸裸的讽刺！ 我立即怒了，朝着他狂吼道：“你才是猪呢！你们全连都是猪！！” 那是我第一次朝他发火，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兄弟之间也会有摩擦和愤怒。 但我确实那么做了，而王宇却当什么都没听见。又或许，他只是不在乎，毕竟这只是一个失败者的呻吟。 紧接着，远处，连长又来了。 他并没有瞪鼻子上眼的看着我们，看起来也并没有多么狂躁。 他只是淡淡的说道：“还等什么啊？让我在夸夸你们！” 我们都愣在原地，不知做些什么。 结果连长突然就狂吼道：“傻到家了是吧！跑不完一万米谁也别想舒服！给老子跑——” 他怒吼着，尽情发泄着。 我们立即跑了起来，没有整齐的队列，而是同样狂吼着，像一群脱缰的野马，不知死活，玩儿命的跑在训练场上。 我们狂吼着，我知道，所有人，包括我，在诉说着内心的不甘，对于军人来说，最大的痛苦就是输掉竞赛。 那是命！ 而我们此刻在玩儿命，唱着悲壮而平静的歌—— 兵歌！ 一万米，那是我们所有人的噩梦，我们上午爬着山跑，现在是一万米。 所有人狂喊着的声音很快就停止了，根本没力气再喊了。我只记得我们都在吸土，地上的土，被我们的脚步扬起来的土。 我快吐血了…… 谁又何尝不是呢！ 跑着 跑着 跑着 在不知过了多少米后，几乎所有人都在走。 我依稀看见强东嘴里嘟囔着什么，他出不了声，只剩下了动嘴皮的力气。我们就连累得呻吟声都没力气喊出来了，只看见天渐渐黑下来，只听见静静的傍晚里的喘气声。 确切的说，是喘不过气来的声音。 好多战士倒下了，我也趴在地上起不来了……就连排长，也跪在了地上！ 强东拉着我，我靠着班长，班长支撑着坐在地上。 许多班都是这样，开始还有几个老兵坚持着，但没过多久，所有人就都停下了，全睡在了地上。 巴鲁排长用最后的力气说道：“都，都起来！没完呢！” 却又几个人说道：“连长，他——只说，只说跑一万米，又没说……不能停！” 排长没说话。 也没人在说话了。 我们躺着，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其他连队陆陆续续的解散，休息，去食堂。 过了好长时间。 天完全黑了，这个点，食堂也没东西吃了吧。 除非你提前预定好，留着。 也许所有人都这么想，包括我。而这时候，连长走了过来。 我们都惊了，一下都站了起来，不知哪来的力气，好像真是累傻了。巴鲁排长说道：“报告，连长，我们，马上跑！” 连长没理他，看着所有人。 “连长，连长？” 连长慢慢开口了：“下面给你们两个任务！第一，全速赶往食堂，会餐已经开始！我请客！第二，会餐完后洗澡，睡觉，有没有信心完成？” 我们半信半疑的看着他，没人敢有任何动作。连长反问道：“怎么，还想跑？” 刚说完，只见强东像疯了一样狂奔向食堂，还大喊道：“冲啊！！！” 结果就他一个人跑出去好远，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立即停下了。 他尴尬到了极点！ 他正瞪着我们。 他哪来的力气，一口气跑那么远。 不过神奇的是，我们竟也一样！ “冲啊！”所有人一起喊道，我们都疯了！疯了的人有使不完的力气，因为我们有了目标！ 食堂！ 也是天堂！ 食堂里，连长手里拿着瓶酒，我们自顾自的围在一起，连长大喊道：“爽不爽？” “爽！” “我这个连长怎么样？” “好！” “干！” 我们好多人却拿着啤酒互相喷着，起哄着，笑着，哭着，喊着，疯着…………那一刻，我真正爱上了这里，虽然玩儿了命的，但是就是爽！ 寂静的夜里，一个连队的疯子在聚餐，他们唱着疯子的歌，悲壮的歌。 流着泪，士兵的歌，兵歌！ （兵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