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宫门生乱
夜，已是深夜。 漫漫长夜，却不像往常一样，包容而温柔地笼罩着这座悠远而斑驳的千年古都。 这注定不是一个宁静祥和的夜。 这注定是一个悲伤绝望的夜晚。 火，大火。 满眼都是火，漫天都是火。 四处弥漫的火光，瞬间就点亮了夜空，撕碎了黑夜，也撕碎了九州国帝都——九州城的伤口，更撕碎了登基不久的皇帝新梦。 熊熊的大火，一开始是从西边被叛军猛烈攻破的宫墙处燃起，接着在千万间民房中铺开，再接着涌进雄伟的宫殿里。 有风从西边吹来，风虽不大，却足以助纣为虐。 烈火借风势，如虎添翼，更是烧得猛烈而急促。 大火一路燃烧，仿佛像一头饥饿巨兽，恨不得一下子把这座古城一口气吞噬掉。 片刻间，把漆黑不见五指的夜晚映照得如同白昼。迅猛的火势，直接把这座帝都染成了血色，染成了绝望之都。 火光漫天，浓烟四起。战马悲嘶，短兵相击。 长兵短器激烈撞击的刺耳声，血rou被砍开的撕裂声，男人的惨叫声，女人的绝望声，还有婴孩受惊吓的哭闹声，牲畜惊叫声，都混杂在一起，嘈杂而恐怖。 曾经有条不紊的皇城，一下子就变成人间地狱，生灵涂炭，混乱不堪。 火把四处舞动乱窜，像见首不见尾的的长龙，攻破守卫，穿过了宫门，逼近帝都最后的心脏。 一路凯歌的燕王士兵，士气高昂，势不可挡。 连日来的苦战，终于胜利在望，他们早已迫不及待了。 威严的天子皇城，一被攻破，这些贪婪饥饿的士兵就如同虎狼下山一般，蜂拥而进。 一路抢夺，一路杀戮。粮食、金银、珠宝、古玩，当然还有女人，漂亮年轻的女人。 男人一有反抗就会被就地砍死了。 没用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不配活在战场上。他们就是这样被教育和训练着，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于是得以一当十，凶狠而残忍。 燕王并没有阻止他们，这是他对他们的承诺，这也是他对他们的犒赏。 刚登基不到四年的九州国皇帝——惠帝，他的那些士兵，如同他们的皇帝一样，早已娇生惯养，腐败至极。 所以纵使他们兵力数量倍于对方，依然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恢弘而深深的宫殿内，亡国的悲伤气氛，强烈地弥漫在这雕梁画栋间。 年过不到三十的惠帝满眼黯然地颓坐在龙骑上，就像一个病恹恹的垂暮病人。 他愣愣望着这富丽堂皇的宫殿，又愣愣望向宫殿外去。 宫墙内依然奢华富贵，宫墙外却已是淡月如血，横尸遍地。 此时在他看来，是否更徒增伤感幽怨？是否后悔过曾经所作的一切？ 他宽大的龙袍，零散的头发，把他衬得更加憔悴不堪。 他才即位不到四年，可是如今，如画江山，似水美人，荣华富贵，权倾天下等等这些人间最美好的东西，转眼间，马上都跟他无关了。 换是谁，都会心灰意冷，何况是一国帝王？ 因为他失去的远远不是这些，他还失去一国帝王的尊严。 底下是一众还算忠心耿耿的臣子，不断跪地哀求他离开。 “皇上，禁卫军都统投敌了……” “皇上，叛军已经攻破城门，很快就到这里了……再，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皇上，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大臣们纷纷谏言，惠帝却无动于衷。 离开？他苦笑了一下。 他看着跪倒一地的臣子和后宫妃子皇子，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无奈地苦笑。 谈何容易，离开谈何容易？ 宫门生乱，王朝交替。一朝臣子，一朝新帝。 他能逃到哪里去？不论他逃到何处，都避免不了被新帝追杀灭亡的命运。 他是知道自己再也逃不过这噩运的了。 所以他更不会灰溜溜着逃走，也无需逃避。 因为与其跟老鼠般窜跑而死，还不如以一国帝王的身份选择消失，至少，他还能保住帝王的最后一丝尊严。 因为恐惧，因为绝望，他反而视死如归。 只是，在这临死关头，他已不再想着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回想自己这短暂的一生，突然想到，原来自己还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 他垂丧的头，忽然抬起，婆娑的泪眼里，竟透出一丝丝不舍和不忍。 他静静看着哭哭啼啼的娇媚妃子和年幼的皇子，心里就充满愧疚和难过。 他贵为帝王，却也不能护他们周全，还谈何逃跑？ 外面的号角更加急促了，厮杀的喊声却渐渐低沉下去，这表明保护皇帝的最后护卫也阵亡殆尽。 惊弓之鸟般的臣子们，仿佛现在就已经听到冲进来的叛军的脚步声，和那锋利的刀剑划过头颅，切过头骨的清脆声响。 是时候做出最后的决定和最后的诀别。 惠帝转过头，朝底下众人极力挥挥手。 “走吧，都走吧，好自为之，后会无期。” 迟疑片刻，众人四处逃窜而出，各自逃生了。 在危急关头，最终还是树倒猕猴散。 只有一个人，一个女人，没有走。 “你为什么还不走？” “臣妾要留下来陪皇上。” “朕不需要人陪。” “妾身知道不配。” 惠帝闭眼片刻，叹息道：“是朕辜负了你。” 女人没有说话。 她是一个温柔体贴而善解人意的女子，也是一个深深爱着自己男人的妻子。 所以她知道这个时候，他需要的已不再是温情脉脉的劝解安慰，而是静静地跟着他，慢慢走完最后的一段路。 “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了。” “臣妾就没想过再活下去了。” “你好傻！” “皇上爱上了一个傻子不是更傻吗？” 惠帝别过头去，“你不应该留下来的……” “可是臣妾已经留下来了，已走不了了。” “你后悔吗？” “臣妾不后悔。” “可是朕后悔了。”惠帝悲叹。 “皇上？” “朕不仅连累了你，也连累了九儿……他，他出生才刚刚满月，就就……” 惠帝悲怆地端起跟前的一盏大红蜡烛，缓缓走到绫罗锦缎边，哽咽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这时候，一个年过五十的老臣，乔装打扮成皇宫仆人，远远站在硝烟四起的墙角处，回首看着那座象征王朝存亡的高耸宫殿。 一处熊熊大火自那座宫殿里吞噬而起，瞬间就淹没了一切。 他望着越来越大的火势，浊泪终于忍不住滚下来，他悲泣不成声，却已知大势已去。 他悲叹一声，紧紧抱住怀里那个还在襁褓里安睡的男婴，趁乱消失在混乱的人流里，从此不知所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