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宴前风波
四月初一,华云山庄夜宴各地知名江湖人士和朝中贵人,说是夜宴,白日里山庄门口已经停满了各色人等的马车,多是华贵气派,抬进门的礼物也是庄重名贵,可见来客身份均是不一般。 山庄的弟子们忙着接应招待,整整一天没有得空休息。 已是傍晚时分,叶爻陪着陆鸿涯去后山拜祭母亲,各色来客也纷纷落座到了席上,此时尚未开席,众人只是与熟人彼此寒暄,客套闲聊,顺便借此机会彼此攀一下交情。 沈非花坐在弟子席上,觉得无聊,托着下巴,瞅了瞅身边那米分雕玉琢的男孩。 小布丁正用他那雪白的小爪子抓起碟子里的糕点,毫无形象往嘴里塞,嘴角粘的满是糕点渣渣的模样与他那贵气装扮充满了违和感。 周围人都忍不住对这个孩子多看上几眼,心道这是谁家的孩子,瞧这灵气劲儿,不知是何等出身。 沈非花喃喃道:“你说,叶爻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摇身一变,成了陆庄主的长女了。” 小布丁自顾自嚼着糕,慢吞吞道:“我倒觉得,叶爻jiejie成为这什么长女之前,比现在快活多了。” 他眨巴着眼睛朝后山方向看了看,漫不经心说了这么一句。 沈非花叹了口气。 谁说小孩子天真无知?这么平平淡淡一句话,却瞬间戳中要害。 平时大大咧咧的沈非花都觉得,叶爻这次回来后,比之前变化太大了,她几乎都要不认识回来的这个叶爻。 自从上次叶爻到帝京赴任,她和山庄里这些人就不断地听说她的消息。 先是护送苍云使者车驾有功,再然后到御央军任职,出使苍云帮助平叛,本来是一帆风顺,却又听说她莫名“病重”,她和山庄里的人心里焦急,却也不明就里,几番着人打听,却都探不出个究竟。 等了两个月,她终于耐不住性子,正准备请愿下山,孰料就在这时庄主忽然对外宣布,也要是他的亲生女儿! 一向思维强大的沈非花在那一刻惊呆了。 直到半月前,看到面容清瘦了不少微笑着出现在大家面前的叶爻时,沈非花才敢相信这件事。 沈非花默默沉思着,她总觉得,那天出现在山庄入口的叶爻和以往不同了。 之前那个她,总是带着些锐利的清冷,不属于十七岁少女应有的冷静理智,与人相处时仿佛总是带着些警惕,让人无法彻底地亲切。 那日出现在山庄门口的她,三月天气,却仍是披着厚裘,微微苍白的容颜如一朵经历风暴摧折后的花,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单薄容颜上的那抹微笑温婉而自然,却让呆立在那里的沈非花一刹那感觉到,那笑容里有一丝隐隐的决绝。 她从那双从前清亮的眼底看到一丝微薄的寒意与雾气。 这不是原来的叶爻所拥有的。 曾经的她,有着那样清澈如霜雪般的眼眸,让人仿佛一眼便能看到心底。 可如今的她,沈非花看不透了。 叶爻比原先更加圆融,不再是孤僻清冷,而像是被人融化了的冰,时常挂着笑容,虽然只是薄薄得一层。 作为好友,沈非花有种直觉,叶爻定然是经历了什么打击,而现在的她,正筹划着一些事情。 沈非花皱着眉思索,感觉衣袖被人拽了拽,她茫然偏过头。 小布丁眨巴着眼睛,“非花师姐,我们去走走吧。” 通往后山的小径上此时却是一片吵闹,微微尖锐的女子声音带着怒气响起,像是在和谁争吵,仔细一看,竟然是陆晓姝,身后跟着个丫鬟。 陆晓姝显然心情极不好的模样,烦躁地踢着脚边的碎石,口中不断发着牢sao,离得远,沈非花和小布丁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那丫鬟显然是习惯了自家小姐这脾气,唯唯诺诺低着头,不敢多言,只是偶尔抬头不安地看一眼四周,担心有人来看见陆晓姝这副模样。。 沈非花皱了皱眉,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劝解,忽然被小布丁拽住了衣角。 她一愣,见那乌黑的大眼睛眯了眯,闪着狡黠,嘿嘿一笑:“现在过去做什么,我们先听听。” 说着拽着她悄悄凑近了些,在一丛花草后面蹲了下来。 沈非花挑着眉毛看了身边这小孩一眼,心道这小小年纪跟谁学坏,一副不正经的模样。 那边陆晓姝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凭什么?她叶爻算什么?明明我才是陆家的长女,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种,也配合我抢这长女的位置?” 丫鬟不安地四周看了看,畏怯道:“小姐,您小点声,让庄主听见就不好了。” 陆晓姝咬了咬唇,恨恨道:“我才不怕!我才是这华云山庄的大小姐!她叶爻有什么?长得一副穷酸样,这次回来更是一副病怏怏的样,装柔弱给谁看?” 她越说越得意,“哼,之前不知道什么手段,勾搭上左相,听说那位可是出了名的风流,怎么着,被人弃如敝履了吧,居然还好意思回我们山庄!还成了什么大小姐,竟然抢我的位置,真是不要脸!” 沈非花越听越怒,听到后面攥紧了拳头,发出咯咯的声响。 叶爻和顾西陌之间怎么会突然变成这般,她并不是很清楚,只隐隐约约听秦弈说,叶爻是受了情伤,不禁诧异,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然而无论如何,绝不可能是陆晓姝说得这般不堪! 忍不住就想要替叶爻出头,忽然听见那边通往后山来路上一个微笑的声音响起:“好meimei,你这是说什么呢?原来你对我这个jiejie这么大意见?真是jiejie疏忽了,不曾留意。” 藏在暗处的沈非花和小布丁面面相觑,心里开始替陆晓姝有些悲哀了。 小布丁呲牙一笑,整整齐齐的小虎牙白得耀眼:“非花师姐,叶爻jiejie一个人足够搞定这里了,我们回去,到这位陆师姐座位上去,好好欢迎欢迎她。” 去陆晓姝的座位? 沈非花还没细问,小布丁已经一脸得意从怀里掏出来个小瓷瓶,朝她晃了晃。 这小鬼头年纪不大,哪来这一肚子坏水? 沈非花看着眼前孩子笑眯眯的面容,心里一阵凉风吹过。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偷窥者又悄悄溜回了座位,给陆晓姝的酒杯里加料去了。 陆晓姝和身后的丫鬟在听到叶爻微笑的声音后全身立刻僵住了。 面前花草掩映的白石小径上,缓缓踱来的少女清瘦面容上一脸人畜无害的微笑,明眸里却荡漾着一丝玩味的讽刺。 她雪白轻裘下的身材纤细清瘦,面色依旧有些大病初愈后的苍白,纤细的手扶着侍女,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她。 隔着老远,陆晓姝就感觉到了一股逼人的寒气。 叶爻明眸在她身上流转片刻,微微笑道:“这晚宴即将开始,meimei不在席上,却到这里来生闷气,可见是受委屈的狠了,看来是我这做jiejie的出来不久,疏忽了对meimei的关心。” 三言两语,仿佛她已经俨然成了这山庄的女主人,而陆晓姝,是需要被“照顾关爱”的那一个。
陆晓姝眼光闪了闪,“你不用跟我装腔作势,我刚刚说了什么,我自己知道。” 叶爻垂下眼,微笑。 陆晓姝一动不动盯着她:“你这次回来,是什么目的?我先不管爹爹为何认你,只是他们那群人再怎么抬高你的身价,也遮掩不了你来历不明的事实,什么庄主遗女,我才不信!” 叶爻忽然淡淡道:“meimei此言差矣,莫非是说,庄主这番大摆筵席宣布我的身份只是个荒唐?那岂不是在说庄主很不明智?”她笑着抬眼,眼神深不可测,“meimei,是这个意思吗?” 一阵风吹过她们之间的空地,卷起飞尘。 陆晓姝抿了抿唇,说不出话来。 “我是庄主的亲生女儿,此事千真万确,后山那座坟墓,乃是我娘余氏埋骨之地,墓碑乃是庄主亲自所刻,风长老亲眼所见,绝无半分掺假!”叶爻淡淡说着,“meimei若是不信,可亲自去问庄主。” 陆晓姝不屑地哼了一声。 叶爻看着她这倔强模样,心里觉得好笑。 心头淡淡失落被遮掩。 其实她也希望,若是真能如陆晓姝这般,任性骄横活着,天塌下来有陆鸿涯这样强大的爹撑着,地陷下去有整个华云山庄顶着,不必背负着沉重身世,不必承受这血海深仇,她倒宁愿自己便是她。 人总是活在幸福里而不自知。 她转开眼,望着风中摇曳的枝头吐露的芬芳,轻轻道:“还有一件事,一直没告诉meimei,不如今天一并说了吧。” “你说吧,我听着。”陆晓姝不以为意。 叶爻有些怜悯的看着她,缓缓道:“庄主已经同意,将我以陆家长女身份许配给燕师兄,我们本就有儿时婚约,如今我身份转正,这婚约自当履行。” 她含着微微的笑意,一字一字说着,眼底流光闪烁,仿佛有雾气重重。 陆晓姝的脸色却瞬间煞白。 她颤抖着声音:“你……说什么?”死死盯着叶爻。 叶爻叹了口气,面上依旧柔和微笑,故作微微惊讶道:“meimei何故如此反应?燕师兄人中俊杰,与jiejie我正好相配,不是应该欢喜吗?” 肩头猛地被陆晓姝抓住,她眼睛里渗出血红的血丝:“你在胡说!”声音微微沙哑。 叶爻觉得好笑,直视她:“我有必要拿这种事骗你吗?” 陆晓姝颤了颤,指甲狠狠地掐住叶爻的肩头,几乎陷进了叶爻的rou里。 叶爻看着她这幅样子,心头忽然微微不忍。 这个meimei,居然对燕洛廷如此情深…… 心中怅惘,燕洛廷对陆晓姝,显然是只有同门之情,他心头念念不忘的,竟然只有与自己的旧日婚约。 为什么这世间总是有许许多多无故错开的爱恨? 曾经倾心相许的那个男子,如今与自己已是仇敌,对自己念念不忘的那个,自己对他却并没什么男女情意。 陆晓姝的指甲掐在她肩头,隔着衣物却也觉得尖锐的疼痛,然而叶爻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这比起心上疼痛还差得太多。 “晓姝!你在做什么?”身后响起男子微微惊怒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