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滴老陈醋
只听“啪——”地一生脆响,上好的寒阳玉尽数碎裂成了形状不规则的玉块。 上官灵瞪大了眼睛。 顾西陌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咽得急呛到了喉咙,微微俯身咳嗽了几声才愕然道:“这就是你的解法?” 叶爻不答话,只蹲下身子,小心地拾起那一个个碎块,又自作主张从方才的锦盒里取出卷布,轻巧地包裹其中。 顾西陌看着她动作,眼中光芒一闪,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略过,微微眯了眯眼。 叶爻站起身淡淡道:“那里面的机关早已经被卡死,别人怎么摆弄都不可能恢复的。但是你们没有发现吗?这摔碎之后的碎块虽然形状各异,但却都是可互相拼接的形状。这就说明,这个东西是可以重组的。” 她又将其中一个碎块举起来,对着窗前日光眯起眼端详片刻,继续道:“我以前曾听说,北番的寒阳玉玉质奇特,质地坚硬无比,落地而不碎,今日一见果真如是。我这样摔,不过是毁坏其中的拼接而已。” 上官灵有些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叶爻,黑衣女子身形纤细却挺地笔直,窗前透过的日光淡淡镀上她脸上并不十分白皙却看去健康细腻的肌肤,以及脑后松垂的黑发。她眼神光芒闪烁,看着玉的神情间一抹自然流露出的笑意,分外惊心动魄。 上官灵之前一直觉得相貌比较中性的女子并不算好看,可见到叶爻她忽然有些改变了想法。她回头,看到顾西陌悠然看着叶爻的神情中竟有一丝模糊的暖意。 上官灵从没见过他有过那样的神情,心中一黯。 顾西陌施施然往座上一靠,微眯了眼淡淡道:“看来机关术是难不住你了。” 叶爻忽然回头,将组装好的东西放到顾西陌身前,冲着上官灵一努嘴。 上官灵不知怎么心情此刻到平静了,迎上叶爻的目光,正色道:“好,今天你赢了,我输得心服口服。你等着,我还会再去找你的。”说着看了容色淡淡的顾西陌一眼,转身出去了。 叶爻头有些疼,看这丫头话锋,这意思将来她还要接着和她比? 哼哼,那也要她找得到她才行。 她抱着胳膊挑眉道:“这下民女可以走了吧,左相大人?” 顾西陌盈盈一笑,站起身道:“娘子这么急着走?莫不是为夫招待不周?” 叶爻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情才道:“顾西陌我再警告你一次,姑娘我不是你娘子,你要是再乱叫你信不信明儿一早全帝京的女性都来喊你夫君?” 那家伙果然没脸没皮笑嘻嘻道:“求之不得。” 叶爻语塞,被某人的强大厚颜震撼了,索性掀帘就走。 他忽然在身后轻笑道:“相信吗?我们很快就会见到。” 叶爻一步没停,懒得回头,扔下一句,“上天保佑,让我不要再见到你。” 对方低低笑了一声,风卷起他柔顺长发,那隐在竹帘后的神色晦明难辨。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执笔,在特制的密绢上写下一行小字: 目标稳定,请静候佳音。 末尾落款署名是浓墨重彩的“玄影”二字。 他勾了勾唇角,手一挥,窗外飞进长相奇特的雪白信鸽,修长手指抚了抚鸟儿羽毛,低笑:“阿御你又肥了,等我去告诉梅影让她少喂你点吃的,胖得飞不动了可不好。” 那鸟儿扑棱着翅膀低低叫了一声,似乎在表示抗议,小眼睛瞪着他。 他无奈低笑,一边将密绢为它系上,温柔地拍了拍鸟脑袋,轻轻道:“去吧。” 阿御用它的小脑袋颇不舍地蹭了蹭他的手心,然后飞走了。 出了左相府的叶爻站在台阶上,长出了口气,收拾收拾心情,准备上路。 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只觉得这左相府虽然精致漂亮,却总让她感到莫名的压力感,而这个华艳风流的左相身上更是有隐隐的危险气息。 叶爻记得,卓一谷曾告诉她,眼眸中有雾气萦绕的人大多为心机深沉之辈,因为你永远也看不清他眼底藏了些什么。 何况那人那张皮囊委实生得过好了些,那种到极致的美像是罂粟,妖艳却又带毒,若不是她来自现代算是见多识广,只怕也要有些把持不住。 想到卓一谷,叶爻心里叹息一声。 卓一谷是叶爻来到这个世界后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她第一个师父。 十二年前,在二十一世纪被推下水的她莫名其妙地在一个叫岚烟谷的地方醒来,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重生成了一个年仅五岁的女童,更悲催的是,她被一个穿着破烂的老家伙救了下来,从此后十二年间被他做实验般传授了各种古怪技能,时不时从怀中丢过来一本皱皱巴巴的书,什么类型的都有,其中甚至包括一些据说失传已久的内功心法,看似杂乱无章,然而叶爻拿过来一番修习,竟真的练就了一些功底。 而这个脾气古怪的老家伙,经常是将她一个人丢在山谷里自己出去四处游荡,隔三差五回来一次,有时会拎着一只野兔或是一只山鸡用作野炊,然后席地而坐,一言不发,从衣襟里奇迹般地掏出各类盐巴之类的调料,不紧不慢撒上去,等叶爻练完一套功法多半还能吃到一只鸡腿。 他从来没有解释过社么,叶爻问了几次没有结果,也就没再问过。 他每次回来,都会定期检查叶爻的功力,有时会在叶爻正在卖力啃鸡腿时突然一指头戳向她的眼睛,这是考察她的应变,叶爻便用鸡骨头迎击;有时会在叶爻睡觉翻身时在她头顶发射一大把飞镖,这是检验她的身体灵活性,她便后脑贴地游鱼般翻身而起;有时甚至会在她洗澡时在湖里撒一包让身上起红斑的药粉,这是检验她对毒物的辨识能力,于是叶爻……那次叶爻直接披了衣服,手握一把辣椒粉,风风火火赶到卓一谷睡觉的地方叫醒他,然后一把撒了过去…… 事后卓一谷迎风流泪哀叹了数日。 尽管条件恶劣,她隐约明白,卓一谷虽然脾气古怪,却至少不会害她,于是她始终踏实跟随这个不知为何收留他的古怪老头,有时甚至装扮一番和卓一谷到周围小城走动一番,十二年来相安无事。
如果不是几个月前卓一谷突然不辞而别、留下书信让她到帝京找他,叶爻可能还留在岚烟谷。 以叶爻的性子,帝京民康物阜、繁荣热闹,她巴不得四处绕绕以便吃喝玩乐,可昨晚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她之前似乎低估了顾西陌在帝京的影响力。现在的叶爻只希望赶快找到出发前卓一谷对她说的碰面地点与之接头。 虽然叶爻不是个怕麻烦的人,但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喜欢天天被麻烦追着跑。 此刻的叶爻,来到了与卓一谷约定的这家“旅顺客栈”门前,不禁一愣。 客栈门前,一个一身火红衣裳的少女柳眉倒竖,手里正抓着一个算命先生的衣袖,一边拽一边喊:“你不能走!大家快来看呐!江湖骗子给人算命胡说八道骗人钱啦!” 那少女也就十八九岁年纪,又高又壮,眉毛浓黑,瞳孔泛着微微的褐色,但眼神很亮,肤色是健康的古铜色,说起话来声音极大,这一喊出来周围的人全听见了,纷纷看过来。 那被他抓着的“算命先生”一身破布青衫,身材极瘦,鬓边已有星星白发,此刻死死抱着自己怀中的包袱,一边挣扎一边试图用手盖住自己的脸,干笑着叫屈:“姑娘,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你又何必为难于我这么个糟老头子呢?” 他说得楚楚可怜,一副孤苦伶仃、无人终养、穷困潦倒的沧桑模样,周围人都不禁有些触动,有低低的议论声。 少女哼了一声,抬起一边眉毛,“你说我生来命相奇特,眉心偏左一颗黑痣是‘眉里藏珠’,还说‘财运通达’、‘有帮夫命’,是也不是?” 那老者一点头,“没错啊!姑娘难道有什么不满意?” 众人一看,少女眉宇开阔,眉心偏左确实有一处极小的褐色微斑。 少女嫌恶地看了那“算命先生”一眼,不屑地道:“少在那里瞎掰了,本姑娘最恨你这种江湖骗子,只知道用些三流手段欺骗无知群众,以满足你龌龊肮脏的目的!” 那“算命先生”脸一沉,“姑娘,这话可不好听了,你这是在侮辱在下的人格。” 少女突然哈哈大笑,指着他道:“人格?就你?你不是说我这痣是‘眉里藏珠’吗?”她忽然一回头,冲着街边卖面的小哥一招手,笑道,“小哥,你的面不错,姑娘我下次还来你这儿吃!” 她似是忍不住笑,忽然一抬手在眉间一抹。 那颗痣居然不见了。 众人瞪大了眼睛,都愣了那么一瞬。 叶爻嘴角一阵抽搐。 那少女一脸得意的笑容,清了清嗓子淡淡道:“姑娘我告诉你,这颗眉里藏珠有帮夫运保我财运通达的痣其实只是——一滴老陈醋。” “噗——”面摊前正狼吞虎咽扒拉面条的食客一个没忍住笑喷了。 一桌子面条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