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六章 河山朔风予借力（六）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到洛都城上时，在突辽人凄厉的狼号声中，这一天的攻城又开始了。 这一次，突辽人攻的格外凶狠，不光“爆箭”被大量射向洛都城头，石麦州的炮灰兵士也被突辽骑兵督战队驱赶着，不要命地冲向洛都城下，架设云梯等攻城器械。突辽人攻城向来如此，惯用炮灰消耗守城一方的滚木礌石等物。若有必要，他们甚至会驱赶抓来吃的平州百姓，当做填护城河的炮灰。不过围城至今已经两月有余，抓来的平州百姓，也早已消耗殆尽，都在洛都城那被尸体和沙土袋填平的护城河里头。 突辽人手段残忍，可李寺乃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当初他见突辽人用平周百姓来填河，直接对着犹豫不决的守城兵士讲了一番话，说是：“这城下只有数万百姓，可这洛都城内，可是有丁口数百万，不少将士们的妻儿也在城中。难道你们不忍射这城下的百姓，就忍得突辽人填平护城河，攻入城中，蹂躏虐杀这满城数百万的丁口和你们的妻儿么！！？” 一番话说得守城兵士热血上涌，为了保卫更多的百姓，毫不犹豫地举起弓弩，滚木，杀向城下正在填河的平周百姓。然而自始至终，李寺乃绝口不提从洛都东门派兵出城，绕路来西门救回这些百姓。当然这么做，也绝不会救出太多百姓，但总归能救不少，毕竟有城头大量弓弩掩护，李家兵马若是不与突辽人纠缠，还是能及时撤走的。可李寺乃怎么舍得自家的兵马出去冒险，在他眼里，当然是自家兵马更重要一些。百姓算不得什么，能缴税，纳粮的猪羊而已。 李寺乃这是典型的枭雄思维，把一切人事物都以利益衡量，凡有所抉择，必然选择自己心中认为利益最大的那一方。 更加可笑的是，洛都城下被迫冒死为突辽人填河的百姓当中，有不少大户人家，他们平日里教育子女，会用羡慕的口吻谈起这天下的枭雄豪杰的事迹，然后特意给自己的儿子讲一些枭雄做事的思考方式，利益取舍方式，希望教导自己的儿子，将来有天也能成为那些枭雄一般的人物。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这些大户人家，他们的儿子还没来的及成为枭雄，他就先就死在了枭雄的抉择之下。也不知他们死后，到了阎罗王面前，是否会后悔，当初教育自己的儿子那些枭雄的行事风格和思维方式。 洛都城，突辽人数度攻上城头，李家在付出惨重的代价之后，总算勉强守到了今天。然而，真正惨烈的守城，才刚刚开始而已。因为突辽人感受到了定北守备团的威胁，阿史那·黑背统帅，决定加快攻城进度，务必要提前拿下洛都城。 这又是一个好笑的故事，李家群臣翘首以盼的来自威北营的支援，盼望许久的威北营终于狠狠给了突辽人一下子，一战打灭三千突辽骑兵，给洛都城中的李家群臣好大一颗定心丸。未料，这反倒刺激了突辽人加速攻城，不知这算不算是自掘坟墓？ 接下来，突辽人的攻势一天比一天更猛，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突辽人还从营中推出了大型的攻城器械。是的，向来不惯攻城的突辽人，这次居然造出了大型攻城器械。 在此次突辽人三路大军大举入侵平周天下之前，这西路大军事先定下的作战任务，就是攻下西京洛都城这座龙尾雄城。突辽西路大军转为攻打洛都这样的大城而来，事先就带着大量工匠随军同行。这些工匠全是都是前些年，陆续从平周朝掳走的会造攻城器械的匠人。 突辽人围洛都至今，已经两月有余，以前之所以一直没有大规模开始攻城，主要就是为了等这些攻城器械造好。突辽人虽然靠骑兵纵横天下，但他们并不保守，对于先进的，威力强大的作战方式，作战器械，有着惊人的接受能力。尤其是这代突辽皇帝，更是极为开明。 这位阿史那皇帝知道突辽人缺乏攻城的器械，提前一年就召集那些工匠，让他们献上自己制造的攻城器械，对于其中的佼佼者，还会予以优厚的奖励。不光如此，这位阿史那皇帝还力排众议，亲自下令，并且亲自督查突辽骑兵学习使用这些攻城器械。 为此事，突辽人中有不少贵族和长老还颇有异议。当时在统万城中，开始流传一些阴阳怪气的话，说什么祖宗就靠着骑射打下这万里草原，攻破平周朝的中神城，何必多学这些软弱无能的平周人才使用的攻城器械。这位阿史那皇帝也是极为铁血，听到族人中有反对的声音，他懒得废话，直接举起屠刀，把一位喊声最大的长老当场格杀，将其妻女财物分给学习攻城器械熟练的将士，然后，就彻底消灭了这股反对的声音。 在这位铁血突辽皇帝的铁腕推广之下，现在突辽人终于也能熟练地掌握攻城器械的使用方式，他们把最好的工匠都留给西路军，中路大军和东路大军只有部分工匠。去年冬天，在突辽皇帝大力奖赏刺激下，工匠终于造出了超大型的石砲，可以发射八十多斤重的石弹，射出三百多步。 而此时，西京洛都城下，突辽人用时两个月，砍伐大木，终于造出了五架这种超大型石砲，把他们推到洛都城西面，一处铲平了顶的高坡上，开始轰炸洛都城的城墙。头一发石弹，就砸中了洛都城的谯楼，直接把这滴漏台给砸了个稀巴烂。五架石砲各打了三轮，洛都城中李家兵马直接就陷入慌乱当中。 李寺乃害怕自己被这石弹砸中，再也不敢在地面上议事，召集诸将在皇城的地下银窖中开会，紧急商讨如何应对这威力巨大的石砲。诸位放心，这银库里的枚银钱，早就被王松城给花光了，一点也没给李家留下。不过这倒也省了李家的事儿，不用拾掇，直接搬进来桌椅，就在这地下银库里开始商讨对策。 李家众人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得到的结论，就是必须派出一支敢死队，杀透突辽人的重围，去破坏那五架石砲。虽然这样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至少可以再为李家拖延两个月的时间，到时候，天气就会渐渐变冷，作为守城一方的李家将更有优势一些。 对策是商议出来了，但谁当这个敢死队长带兵杀出去，又成了一个大问题。按照道理来说，这个任务虽然危险重重，但绝对是在李家诸将中树立威信的一个大好机会，若能成功归来，必然在诸将中建立起极大地威望。 明白此节的李家诸将都开始目视李欣孝，那意思是，这事必须得你去，别人去了不合适。为什么众人属意李欣孝前去？因为他是李家的大公子，将来的继承人，这份功劳，只有他得到手里才合适。换别人，到时候难免有功高震主之嫌。当然了，李欣孝也不必真的杀出去，他只要去城下在亲兵护卫下，站那里做做样子，派自己飞虎营大将带着飞虎营杀过去就行了。 只可惜，李欣孝有他自己的思量。城外突辽人数万精骑环伺，势不可挡，他自忖麾下飞虎营兵马绝不是突辽人的对手，这趟若是亲自带人出城，必然是十死无生的局面。因此，李欣孝就有些不想冒险，但见诸将又都拿眼目视自己，心知自己必须表个态。于是，李欣孝咳嗽一声，扬声推荐了与自己亲近的大将，陆仁甲，说其能征惯战，如何如何，可以担当重任。 李寺乃见自己寄以厚望的大儿子就给出这么一份答卷，心中自然很不满，但面上不显，只淡淡说道：“仁甲前日守城时被‘爆箭’所伤，此战关系我李家生死存亡，怎可派一受伤之人领军。”李欣孝，你在你爹心中减分了啊，身为世家门阀的未来继承人，享受权利的同时，在家族危亡的时候，也要履行义务啊。你 这番话，明显是在推脱，你当世子当惯了，享受权利享受惯了，大概是忘了自己身负的义务。 旁边李势銮见大哥推脱不肯为李家效死，直觉自己的机会来了，随即站起身来，高声道：“父帅，我愿带麾下黑甲长刀营一试！”李寺乃见自己的二儿子不畏艰险站出来为家族分忧，还是很高兴的，随即大声道：“好，但你的黑甲长刀营都是步卒，难以快速突击，为父再与你五千玄甲骑兵，祝你一臂之力！” 李势銮登时大喜，连忙行了个军礼，高兴道：“多谢父帅！” 李欣孝本来还为自己的明哲保身而暗自得意，这会儿听说父亲给了二弟五千玄甲骑兵，心里的嫉火顿时熊熊燃烧起来，忍不住就出声道：“二弟，这一战危险重重，九死一生，可不要勉强啊，万一丢了命，可就大事休矣!” 这工夫又嫉妒开了，你倒忘了刚才你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不肯为李家效死的怯懦样儿？人的嫉妒之心就是这样，自己没本事，等别人接了这份危险的活计，看别人得到一点好处，马上就会嫉妒起来，恼恨自己没有得到那份好处，全然忘了自己根本没本事干这危险活儿。兄弟，出多少力，就得多少好处，光会嫉妒是没用的。 我就嫉妒，你怎么地吧？额，兄弟，我不是说不让你嫉妒，你有嫉妒的权利。我想说的是，这种嫉妒的负面情绪，会全面影响一个人对事物的判断力，若是放任不管，久而久之，必然会导致一个失败的凄凉下场，即便你原来成功了，也会再失败。这样的案例，多不胜数。我就说这么个事儿，你要就是喜欢嫉妒，那我也没辙，将来找自己失败的原因时，记得加上这条。 老三李佩松一向唯大哥马首是瞻，此刻也出言道：“二哥，可不要逞强啊。”兄弟，你也是傻了，李家这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不拼命哪还有的活？这是不得不搏命求生的时候，与逞强不沾边。 这时，一直沉默寡言的李无敌忽然也站起来，高声道：“同去！” 见这个小儿子如此勇猛，李寺乃当然是很高兴的，立即就点头答应了。李势銮高兴道：“四弟，当哥哥的这就不多说什么了，感谢的话，等我胜利回来再说！”李无敌到没什么反应，只是点点头。李势銮知道这个四弟从小就寡言少语，除了练武修原气，上阵厮杀，根本就没什么话，也就没再说什么。 这天李家众人商讨完之后，为了保证能成功摧毁城外突辽人的石砲，李家在洛都城中又秘密演练了数天，专门练习如何突破突辽骑兵的重重围困，冲到那山坡上，毁掉五架石砲。洛都城方圆几十里地，突辽人的石砲虽然打的远，也难以覆盖整个洛都城。李家找到突辽人石砲无法砸到的地方，在那里秘密演练了几天的配合突击作战。 李家在紧锣密鼓的张罗着反攻，定北守备团也没闲着。小刘团长继续每天都到浊水河上游去，除了带去的那一千五百兵士，小刘团长对外严密封锁了消息，就连王壮彪都不知道在干什么。这天，李得一照常天不亮就起来，带着“悍马”，带上小铁锨，背着个大篓子，今天还带上了王壮彪，赶去了突辽人的遛马场。 这次，李得一带着王壮彪，两人一起挖坑，李得一挖坑还要三五下，王壮彪一铁锨下去，就是一个土坑。李得一不得不提醒道：“挖潜一点，别挖那么深，不然待会儿当心打不爆！”王壮彪听了，赶紧收了几分力气。两个人用了不大会儿工夫，就挖好了二十个坑，李得一从篓子里拿出铁蛋，一个个埋进了坑里。 练了这么些天的打石子儿，李得一命中率还是不超过五成，不得已，最后这致命一击，还是要拜托给王壮彪。这金砖绝技毕竟是王壮彪祖传绝招，李得一练了这么些天命中率也没上去，王壮彪略丢了两块石子儿测了测距离和手感，就已经能做到百发百中。 其实，最主要原因还是王壮彪境界太高，已经迈入了超凡境，哪里是李得一这个气壮境都没大成的菜鸡能比得了的。 两人埋好铁蛋之后，迅速撤离到那个山坡上藏了起来。李得一就是正常人的体型，藏起来很容易。王壮彪可就不行了，他足足有四五个李得一捆一块儿那么粗，即便趴在地上，还是露出了一大截，叫人老远就能看出异状。 李得一无奈地瞅着王壮彪这一大坨，最后咬咬牙，抽刀挥手砍下几捧低矮的灌木，全都盖在了王壮彪的身上。这下，打老远望去，这小山头上居然莫名又鼓起来一块，多了一大丛灌木。好不容易藏好王壮彪，李得一在自己头上插了些狗尾巴草，露着两个眼睛，死死盯着下面的平地。 过不多时，不远处的突辽大营传来希律律一片马啸声，紧接着，又传出大片的马蹄声。数万匹战马，从突辽大营里奔涌而出，就如一道洪流般，注入了这大片平地之上。 王壮彪趴在坡后瞅见这场面，咽了口唾沫，小声道：“贼杀才，这么多的战马，每一匹都是个顶个的良驹，突辽狗骑兵还真是阔绰。” 李得一小声道：“别急，过不了一会儿，俺就帮突辽人整些步兵出来，嘿嘿。” 两人耐心等了一会儿工夫，这大群的突辽战马终于走到了李得一埋铁蛋的地方。 为了提高杀伤力，李得一总结过往测试出来的经验，把二十枚铁蛋分成左右间隔三步的两排，顺着突辽人遛马的路线，埋了一溜，前后每隔五步埋一个。这样埋，按照李得一的经验，应该能对突辽人的马群造成最大杀伤。 数天的精心准备，终于到了最关键的一刻。 李得一拿手指头捅了捅旁边的王壮彪，示意他开始行动。王壮彪抓起两个石子儿，瞄了瞄，然后劈手就打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