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仙侠小说 - 洛阳三千尺在线阅读 - re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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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秀垂头不语,气息急促,胸口一阵起伏,脸上阵青阵白。温柔乡武功独辟蹊径,由音律入手,内力招式皆别出心裁,其中最厉害的武功便是以“缠思”为名的索法。而水秀正是温柔乡剑关、刀垒、索峰、气墙四营中的索峰之主。她身怀家族使命,在京中仅以琴技成名,不便练习独门索法,唯有在内力上加紧修炼。

    所谓“缠思”,便是形容与敌动手过招时如情人相思,纠缠难化,不死不休。温柔乡的内力亦走的阴柔缠绵的路子,韧劲极长,所以水秀虽是心脉全断,绝无生还之望,却是仍能残存一息,而不立时毙命。此刻强聚内力,只盼能再有一击之力,与高德言拼个同归于尽。

    高德言以往在水秀面前动手动脚,吃过暗亏,知道她看似柔弱,武功却极强。此刻看她一脸笃定,不辨虚实,是以不敢贸然相逼,仅以言语挑拨。

    忽见水秀抬头,朝高德言嫣然一笑:“你来吧,我从你就是。”随着这一笑,似乎往日那纤指抚琴、拂袖缠思的风情又重回她将死的躯体中。

    小弦惨叫一声:“水姑姑……”高德言却只是冷笑不语。

    水秀不理小弦,自顾自地道:“其实我对高先生也不无敬意,只是恨不相逢未嫁时,才不得不严词拒绝。若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得先生垂顾,亦算是此生无憾了。”她几度集气,皆半途而止,心知难逃此劫,才迫不得已以美色相诱。在这一刻,任何矜持都顾不得,只盼能缠住高德言片刻,给小弦一个逃跑的机会。

    高德言哈哈大笑:“若早能听到水姑娘如此说,高某夫复何求。水姑娘时候无多,这便应你所请吧。”他脸上虽是色授魂与的模样,目光却清醒如前。踏前几步,左手宽衣解带,右手却抽出一把折扇,装模作样地叹道:“可惜啊可惜,竟不能在水姑娘手脚完好时与你欢好……”那折扇乃是高德言独门兵器,以精钢所制,扇页锋锐,犹如刀刃。

    水秀气苦,知道高德言疑心丝毫不去,竟要先斩断自己的四肢以防生变。以往虽厌恶此人的撩拨,总算还看他有些文人风度,想不到竟然歹毒至此!

    水秀苦思无计,却见小弦背着高德言,往左边轻轻一指。她转头看去,却见左方五六步处那一潭泛着蒸汽的泉水。正是小弦初见宫涤尘的洗浴之处。

    水秀知道小弦的意思,与其受高德言的污辱,倒不如投水自尽,她轻轻一拉小弦的衣角,示意明白。高德言虽看不到小弦在身后与水秀打的手势,却凭直觉觉出不对:“你这小鬼想做什么?”

    小弦忽然大笑,指着高德言身后拍手高叫:“林叔叔,你总算来了!”

    高德言大吃一惊,若是暗器王在此,岂不是小命休矣,回首看去,却哪有半个人影?这才知道中了小弦的疑兵之计,怒喝道:“先解决你这小鬼再说!”转身却听到“扑通”一声水响,小弦与水秀都不见踪影。

    趁高德言回头失神之际,水秀抱住小弦,拼尽余力朝左一扑,两人一齐掉入那温泉水潭中。

    高德言一个箭步来到潭边,潭水虽清澈,但水花涌溅下,一时也看不清潭底虚实,唯有一道道血线浮起,瞬间漂散。他不敢随两人跳下,右手紧握折扇,左手凝指成爪,恨声道:“我就不信你们不浮上来。”又四顾一番,打算找根长树枝在潭中搅得两人不得安生。

    那潭水表面不过井口大小,却是极深。这一扑力量极大,两人直坠而下,幸好皆有准备,口中都吸足了气,还不致喝水。落至中途,堪堪触及潭底,只觉得脚下气泡翻腾,似有一股大力把两人托起。

    水秀一心以求速死,连尸体也不愿落在高德言手中,缠思索卷住潭底岩石,将上浮的身体硬生生拉住。但想到怀中紧抱自己的小弦,心头一酸,难道这无辜的孩子也要随自己一起毙命潭底么?却见小弦在水中勉强睁开眼睛,与水秀相视,重重点头,竟也是一副死而无悔的模样。

    这一刹,望着水秀饱含爱怜的目光,在小弦心中闪过的,不是林青、骆清幽、宫涤尘、水柔清等人的容貌,而是那只小雷鹰宁死不屈的神态。

    潭中水流古怪,激得两人浮浮沉沉,起伏不休,只靠着缠丝索之力方才不至于浮上水面。原来这潭温泉乃是地下熔岩热力上涌而成,潭表之水受凉,便与潭下热水形成对流,当日若非宫涤尘身怀一流武功,也决不可能在潭底安如磐石,丝毫不动。

    水秀胸前中那神秘黑影一掌,受伤极重,难以憋气,才一张嘴,已灌下一口热水,不由又咳出一大口血,但胸口伤势受热水一激,似乎略有好转。她心知小弦身无武功,在水下绝难持久,自己虽抱着必死之心,却要尽力助他逃出生天。心念电转,想到这地下水势颇大,而且无止无休,若不能溢潭而出,必然另有流泻之处,只是不知能否在溺毙前找到出口……

    当下水秀强提精神,感应着潭水的流向,隐隐觉得有一股水流往身侧涌去,手中用劲一扯,缠思索带着两人略沉半尺,果然在潭下方有一个洞口,两人刚一接近,便被湍急的水流带得不由自主朝那洞中冲去。水流实在太急,那挂在潭底岩石上的缠思索浑不着力,已然松开,奔腾的水流带着两人翻翻滚滚,直往洞中而去。也算是小弦命不该绝,那洞口甚大,恰可容两人经过,若是稍小几分,在这潭底也不能凿壁扩洞,便只有徒唤奈何!

    小弦才喝了一口热水下肚,忽觉口鼻间一松,连忙大口呼吸几口空气。心想这潭水中如何会别有洞天,莫不是误打误撞,到了龙王的水晶宫,一念未毕,身体蓦然悬空往下疾沉,大骇之下惊叫起来。

    原来这潭底暗洞的开口处乃是在山背面峭壁之上,形成了一道瀑布。两人被水流冲出洞口,便随着那飞挂于半空的瀑布朝着崖下落去。

    小弦只听得耳边风声、水声齐响,一颗心似被挑入半空,久久不归胸腔,只道必会被摔成一摊rou泥。谁知下落的身体蓦然一震,在空中骤然停了下来。左右晃荡不已,然后就听到一声惊心动魄的断骨声,水秀一声闷哼,又喷出一大口鲜血,混在瀑布水流中,仿佛下了一场红雨。

    水秀神志尚清,被潭水从洞口冲下时已瞅见崖边横生的一株老树,足可供两人容身。她重伤之余身法不便,只能左手抱紧小弦,右手挥出缠思索,正缠在那株大树上。

    奈何两人下落之势太快,缠思索虽止住去势,但那一股疾坠之力却全部承受在水秀右臂上,登时肩、肘、腕几处关节全断,百忙中水秀借张口喷血的刹那,一口咬住缠思索……

    此刻水秀新伤旧痕同时被引发,再也无力沿缠思索攀上大树,只有一个念头顽强支持着濒临崩溃的她:咬住牙关,决不能让小弦落下去……

    两人就这样,凭着水秀的牙齿,悬空挂在飞崖瀑布前!

    却说高德言正在林中攀折树枝,听到小弦一声惊呼,疾疾凑近去看,见到这一幕,亦是吃惊不已!

    他遥望水秀与小弦在空中晃荡的身影沉吟。那株大树孤零零生在崖边,周围再无借力之所,以他的轻功,从崖边跳落在树上容易,想上到崖顶就颇有风险了。但若就此放过两人,却实在不甘,水秀这到嘴的“肥rou”不吃固然可惜,却也犯不上用性命作赌,何况她重伤在身,恐怕支持不到黎明。但小弦万一逃出,把自己的行为泄露出去,却是大大不妙,要是惹得林青寻仇,更不是说笑的事情。他又寻思这小山少有人至,天明前也不会有人寻来。水秀重创之余,决不可能仅凭着牙咬之力长时间支持两人的重量,自己是否应该静等两人坠落悬崖呢?

    高德言心计深沉,反应敏捷,虽然这崖边云气纵横,乍看下仿佛深不见底,他却想到多半是那温泉之故,以小山的高度而论,恐怕到谷底也就二三十丈的距离。虽然这般摔下多半会毙命,但若鸿运当头,恰好遇见积雪枯草之类的软物,说不定就能保命。但若是在山下等候他两人摔下来,又怕万一有人前来搭救……做贼心虚之下,不免将诸多可能性一一考虑。

    几番踌躇下,高德言终于决定还是下崖亲自“解决”水秀与小弦,虽然有掉落崖底的危险,却是目前最稳妥的法子。

    当下他攀上崖顶,打算先找一处地势平缓处慢慢滑下,然后再一举跳上那棵大树……到了那时,水秀要么任由高德言把两人吊起,要么自己松口掉落悬崖。以高德言的精明,早已算好水秀的应对,心知如果只有水秀一人,她无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坠崖而死,以全名节,但当她手中还抱着小弦时,却决不会自己“亲手”将小弦送入绝路,宁可先落到高德言手中,再寻求一丝可乘之机,相救小弦……

    高德言越想越是得意,色心蠢蠢欲动。

    小弦在空中摇摇晃晃,神志渐渐清醒,望着把自己紧紧抱在怀中的水秀,终于明白了两人当前的处境:他与水秀的性命此刻都悬在那曾经雪白如玉,如今却已被鲜血染红的牙齿上。

    “水姑姑,你把我……扔下去吧。”小弦犹豫一下,终于开口。他起初的声音极低极弱,后来却越来越响,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已有一种舍身求仁的悲壮与无悔。水秀心想:或许,小弦正天真无邪地想,只要自己把他扔下,就可以攀上大树吧。想不到这样一个小小孩子,竟也有这样的侠义之心……

    就这样静静想着,一滴泪水慢慢在水秀眼中凝聚,再沿着沾满血污的面颊和因用力而青筋毕露、再无昔日美态的脖颈滑下,不偏不倚地落在小弦的嘴里。

    当尝到这滴咸咸的泪水时,小弦再也忍不住,拼尽全力大叫起来:“水姑姑,你放开我,放开我吧!”水秀无法开口。她只是眨了眨眼睛,嘴角微微咧了一下,似乎是想摆出一个笑容,又似乎是更加用力地咬紧缠思索。

    从没有一刻,小弦觉得自己是如此无助,离死亡如此之近;也从没有一刻,他觉得自己是如此坚强,若能挣开水秀那像是箍紧生命中最紧要东西的左臂,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跃下万丈深渊……只要,能换来她的平安!

    小弦终于静了下来,他没有泪水,只是牢牢抱住水秀,一字一句道:“水姑姑,如果你支持不住了,我要和你一同落地。”

    水秀猛然一震,忽就想到曾系在女儿柔软脖颈上、现在却挂在小弦胸前的那一面金锁,她无法得知女儿为何要把金锁送给小弦,只知道女儿纵然没有了父母,但有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男子陪着她,亦算不枉一生!

    于是,她只有加倍用力地咬住缠思索,仿佛咬住了女儿水柔清今生今世的——幸福!

    而当这一切对话听在悄悄潜近的高德言耳中时,他忍不住暗暗偷笑。水秀越舍不得小弦,他就越有可能“一偿夙愿”。当下高德言加急移动,只恐水秀支持不住一松口,岂不是鸡飞蛋打。

    小弦与水秀在水雾蒙蒙的半空中晃荡,忽见一物从眼前闪过。小弦大喜:“水姑姑,把我稍稍放松一些,我有办法了!”

    原来缠思索长达二丈,一端悬着水秀与小弦,另一端绕过大树,垂挂下来,正好从两人身旁摇过。水秀立刻明白小弦的意思,若是两人分持一端,小弦人小体轻,或许可以攀到大树上,再等待救援。

    当下水秀将箍紧的左臂稍稍松开,小弦尽力张开双臂,每当那一端缠思索从身边晃过,便伸手去抓。无奈这索虽是依照一般缠思索的长度而制,韧性亦极强,却是水秀平日作为腰带装饰而用,乃是用上好天蚕丝织就,轻飘飘浑不着力,加之山风劲急,绳索被吹得晃动不休,小弦数度出手,皆差了几寸,大是着急:“水姑姑,再把我放松些,我试着跳过去……”

    水秀心知小弦跳过去极是冒险,万一没有抓住,必会落下深渊……可又一转念,想到自己已油尽灯枯,支持不了多久,只好尽力一试。

    等缠思索再度荡回来时,水秀窥得真切,左臂拼着最后一丝余力,猛然把小弦往外一送……随着这一送,水秀才发现此刻浑身已然僵直无力,收回的左臂亦无力再握在缠思索上,若非要亲眼看到小弦脱险,定然松口,任自己落入悬崖。

    小弦毕竟毫无武功,身体凌空下右手竟然一把拽空,幸好关键时眼明手快,在几乎失去平衡的情况左手总算拉住了缠思索,才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水秀,谁知身下再度一沉,连人带索又朝下落去。

    原来缠思索虽然在大树上绕了两圈,却未打死结,小弦这一拽用力极大,反把水秀拉了上去,就如滑轮般此升彼降,他自己则往下沉落。

    这一刻对精疲力竭的水秀确是极大的考验,若是她此刻松口,失去平衡的缠思索必会滑落深谷。

    好个琴瑟王,再鼓余勇,拼死咬住缠思索,嘴角被这反挫之力擦伤,不绝流下血来,但随着小弦再沉数尺,另一端上升的水秀已快要接近大树!

    小弦万万不料,这一跃竟有这般效果,又惊又喜,眼看缠思索沉势渐缓,双手抓紧索身,腰腹拼命用力下沉,真恨不得自己变成个大胖子。只要水秀爬上那棵大树,自己再慢慢爬上来,岂不是两人都可安然得救了?

    水秀双手都已无力,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爬”上那棵横生于峭壁的大树,眼前一阵发黑,强提一口气,正要凭牙力把小弦吊上来,忽听头顶风响,抬首一看,竟是高德言从半空中朝大树上落了下来!

    说来也巧,当小弦纵身一跃时,高德言亦同时瞅准大树方位,跳了下来,谁知人尚在半空,水秀竟已先他一步到了树干。高德言心头大惊,此刻他双足虚空,难以变向,若是水秀趁机发招,自己便全无闪避余地,急切间腰腹用力翻个跟斗,头下脚上俯冲而至,性命攸关之时,顾不得怜香惜玉,折扇扇页如刀,直斩水秀脖颈。

    面临高德言拼死一击,水秀已无法躲闪,想到下面生死未卜的小弦,生机几乎断绝的体里再激最后的潜能,反身逆冲而上,直撞向高德言……

    “砰”的一声,折扇正斩在水秀左肩胛处,这一击势沉力猛,又携着高德言俯冲之势,几乎将她的左肩齐齐卸下。不过折扇毕竟不比锋锐的钢刀,扇骨深深卡在水秀左肩中,而水秀这拼命一撞,却也撞得高德言立足不稳,松手放开折扇,一个倒栽葱,直往深谷下落去。

    可叹水秀经此重创,登时软倒在树干上,若非身体正好被两根枝丫勾住,必也会跌下树去,她身上的鲜血如泉般洒下,口中尚紧紧咬着缠思索。

    小弦再睹惊变,一声大叫,又是心痛,又是愤怒。他反应极快,下意识地往高德言落来的方向一荡,心想纵是摔死这大坏蛋,也要先狠狠踢他一脚!可是这一脚未踢中,从空中坠下的高德言却在缠思索靠近的刹那间,几乎是出于本能,一把握住了索端!

    若非水秀倒下时缠思索恰好在树枝上打了个结,那天蚕丝又韧性极强,这含着高德言下坠之势的全力一拽,必会把三人全都拉下万丈深渊。

    此刻,水秀软软趴在大树上,咬住缠思索头,生死不知;小弦手握软索中段,悬于半空;而在小弦身下五六尺的索尾,则挂着险死还生之余、一脸后怕的高德言。

    高德言愣了一下,方才醒悟自己并未掉下深渊,口中狞笑:“哈哈,想不到我高德言福大命大,怎么也死不了。”说话间他手脚用力,往上爬来。

    小弦大惊,双脚一阵乱踢,又拼命扭动身体,只想把高德言甩下索去,却怎能如愿?眼见高德言越爬越近,手指再有几寸就要碰到自己的脚……只好亦拼命往上爬,无奈他年小体弱,纵然小时最精于爬树,但在这饱受惊吓、体力耗尽的时刻,速度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精通武技的高德言。

    晃动的缠思索终于把昏迷中的水秀摇醒,她看到小弦遇险,先摆头把缠思索在树枝上再缠了几圈,气若游丝的口中轻轻吐出一句话:“高德言,你看着我……”随着她口中说话,鲜血沿着缠思索一寸一寸地缓缓流下,沾满小弦的双手。

    然而小弦却浑然不觉,只是呆呆望着水秀那惊世骇俗的举动:就见她奋力拧首,咬住嵌在左肩的折扇,猛一发力,将折扇硬生生地从深陷的肩胛中拔出,喘着粗气,轻轻偏下头,把锋利的扇页竖直地放在已绷得笔直的缠思索上……她的动作艰难而果断,不浪费丝毫多余的力气;又是如此决绝,似乎只是从腰间抽出折扇,而不是从血rou模糊的身体中拔出。

    水秀没有再说话,她也无力再说。但那黑漆漆的眼珠中却闪耀着一团可以燃烧一切的火焰。她苍白的脸、冰冷的表情已做了最好的说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高德言立刻停止攀爬,不敢再动分毫,口中大叫道:“你疯了,难道你不要这小鬼的命了么?”小弦恨声道:“就算一起死,你也比我先摔烂。”他实在是恨极了这卑鄙无耻的小人,明知有失风度,仍是忍不住朝高德言吐了一口口水。高德言悬于空中,竟是无法闪避,口水正中他的脸,小弦本是气极,见状忍不住哈哈狂笑起来。

    高德言缓缓擦去面上唾液,他城府极深,此刻命悬人手,连狠话也不说一句,只是极其阴森地望着小弦。

    小弦居高临下,蓦然见到高德言敞开的衣领下,脖颈间有一大块青赤色的疤痕,怪不得平日他总是把衣领高高竖起。小弦心念电转,似乎曾听什么人说起过如此形象的人,只是面前发生的一切实是平生未遇的凄惨,连脑筋似乎也不灵活了,根本想不起来。

    水秀也不言语,双目依然怒瞪,咬着折扇的嘴唇却在不停发抖。高德言看得胆战心惊,平日只恐手中兵器不利,此刻却盼那折扇生锈,不至于让濒死的水秀一个不小心,便割断这纤细的长索。

    事实上水秀此刻已然力竭,一缕幽魂在奈何桥边游游荡荡,却只是放不下小弦,心中百转千回,柔肠寸断,恍惚间就觉得自己十年未见的亲生女儿就在索下,可自己却连断索之力都发不出,更遑论杀敌救人了。

    高德言小心翼翼地道:“水姑娘,若是如此下去,必将玉石俱焚,这又是何苦来呢?”他看水秀并无反应,又续道,“我高德言这就发下毒誓:只要平安脱险,决不动许少侠一根毫毛,并且立时请御医相救水姑娘,若违此誓,管教我天诛地灭,受尽万蛇钻心之苦……”

    小弦打断高德言的话:“你对水姑姑不怀好心时发的誓言呢?我决不会相信你的什么狗屁毒誓,你再胡说一句亵渎水姑姑的话,我就吐你一脸口水!”此时此刻,他的口水倒当真是唯一有效、且百发百中的神兵利器了。

    高德言强压心头恨意,不理小弦,仍是对水秀赔笑:“纵然我以前对水姑娘有所冒犯,亦是出于苦苦的爱慕之情。今日之事,只因看到水姑娘受伤,一时鬼迷心窍,想出一出往日被姑娘拒绝的怨气罢了,万幸并未真的伤到水姑娘。此刻高某已有幡然悔悟之感,只求姑娘给我一个改恶从善的机会。咳咳,若是水姑娘当真恨我,要杀要剐也全都由你。只不过,蝼蚁尚且贪生,许少侠正值青春少年,又有大好前途,何苦陪着我这无足轻重的小人一起送命呢?还请水姑娘三思而行……”小弦听得目瞪口呆,万万想不到一个人从刚才的得意洋洋瞬间变为奴颜婢膝,竟可以转换得如此自然,而且丝毫不以为耻,瞠目之余,别说再朝高德言吐口水,连眼光都不屑于再瞄他一眼。

    高德言兀自絮叨不休,却见水秀眼中闪过一丝无助的凄酸,又是一声呛咳,这一次不但吐出大口鲜血,那把折扇亦随之从口中落下。

    高德言大喜,这才知道水秀早已是强弩之末,暗骂刚才把自己贬得一无是处,全被小弦听在耳中,下定决心,非要好好折磨他一番再杀,方能出这口恶气,正要手脚并用沿索上爬,却又蓦然止住,对小弦堆起了笑容。

    原来小弦眼明手快,已抢先接住了空中落下的折扇。一手持索保持平衡,另一手已把锋利的扇页对着身下的长索,只要轻轻一割,高德言必会掉入万丈深崖!

    高德言见小弦先略一犹豫,继而眼中似闪过一丝狠辣,慌得大叫:“许少侠且慢,听我一言。你,你杀过人么?”

    小弦摇摇头,一字一句道:“我从没杀过人,但我今天一定要杀你。”话虽如此说,却是胸口起伏,情绪难平。明知只要这一扇划下,眼前这卑鄙小人就会落入深渊,摔成rou泥。但虽从戏文、说书中听过什么血流成河、尸骨积山的词语,却直到今日才知,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厮杀竟是如此残忍且不留余地,而自己这一扇下去,是否就沾上了永远也洗不去的血腥……

    想到那日曾与林青谈及杀人之事,自己信誓旦旦说决不会杀死一个好人,眼前的高德言当然不是好人,但真要让他就这样死在自己手下当真难下决心。毕竟水秀伤于那神秘黑影手中,高德言只不过是适逢其会,正好看到弱女稚子可欺,方才心生歹念……

    小弦这番心思自然牵强,事实上今日所见、这些血淋淋的场景已令他极度厌倦,只希望是一场大梦,早早收场,以后永远不要面对,所以才在潜意识中替己替人开脱。

    高德言见小弦似乎意志稍稍动摇,立刻口唇翻飞:“不瞒许少侠,我杀过人,而且杀过不少。但每当午夜梦回时,都会看到那些无头冤魂找我索命,夜夜不得安睡。你莫要瞧我有时趾高气扬、不可一世,那全都是因为心虚,只怕那些被我杀死的人找我复仇,所以才故意装出这般模样,其实外强中干,心底深处痛悔不已。若有选择,我决不会再杀一个人……”这当然不是高德言的肺腑之言,不过他在刑部时常审问犯人,此刻为保全性命,将那些犯人的追悔之词用于自身,却也似模似样,不露破绽。

    “不要说了!”小弦咬牙切齿,握扇的手轻轻发抖。高德言岂愿功亏一篑,口中不停:“唉,许少侠大概是不知恶鬼缠身索命的滋味,日夜在耳边哭诉,只叫‘还我命来’……”却见小弦眼中忽然划过一道寒光,高德言心头微凛,一面说着话,一面计算双方距离,想伺机跃起,抓住小弦的腿。

    方才,小弦听高德言说什么“日夜在耳边哭泣”,脑中突然电光一闪,想到了把自己从滇南清水小镇掳往擒天堡的日哭鬼,蓦然低头望着高德言,口中吐出一个名字:“高子明!”

    高德言浑身一震,口中话语蓦然停了片刻,方惊讶道:“许少侠说的却不知是何人?”然而高德言脸上的表情已全落在小弦眼中,知道自己猜测不假:这个身为京师刑部五大名捕之一的高德言,正是当年害得日哭鬼妻死子亡的罪魁祸首高子明。他纵然能隐姓埋名,远走京师,脖颈间那一道青赤色的疤痕却是无法消除的铮铮铁证!想到日哭鬼的妻子被他污辱残杀,儿子被他剥皮制成人皮面具,小弦只觉心中一股烈火熊熊燃起,如此败类,留之只会贻害百姓,正如林青所说,今日饶了他,就是害了明日的无辜!

    小弦怒喝一声,折扇狠狠朝缠思索划下:“这一刀,是替齐大叔报仇!”长索应手而断。

    高德言听小弦叫出自己多年不用的旧名,已心知不妙,就在小弦出手的一刹那亦同时纵身而起,十指箕张,一把往小弦腿上抓去。他为求生存,这一纵拼尽全力,虽无借力处,却仍跃起近六尺高,小弦闪避不及,右腿竟被高德言捉了个正着。

    两个人的重量一下全挂在小弦手上,差一点让他松开长索。看到手中水秀流下的鲜血,想到她生死未卜,几乎遭这坏蛋的毒手,心头更恨,高德言的铁指几乎陷入小弦腿肌中,可小弦却不管不顾,亦感觉不到半分疼痛,低首弯腰,手中折扇朝高德言头上斩去,口中犹高叫道:“这一下,是替水姑姑给你的……”

    小弦不通武功,虽将《铸兵神录》背得滚瓜烂熟,但真正用于手中的兵刃却没有,何况是折扇这等奇门兵器,加之出手方位较高,这一扇从高德言面门划过,将他面孔划得鲜血淋漓,却未能入骨致命。高德言惨叫一声,他双手都抱住小弦的腿,无法反击,只能用口咬住扇面。

    心中的怨毒与求生的疯狂令高德言那一张流满鲜血的面孔显得尤其狰狞,小弦瞧得心魂俱散,几乎手软,他拼命咬紧牙关,使劲回夺折扇。两人拼力一挣,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十余支扇骨尽数激飞而出,直射入高德言大张的口中。

    原来高德言这柄折扇乃是请人精心所制,内中藏有机关,只要一按扇柄按钮,便会将十余支精钢打造的扇骨射出,仿如暗器,在贴身近战中突然使出,可令人防不胜防,此刻却被小弦在争抢中,无意按动了机关。

    高德言口中塞了十余支扇骨,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小弦只看到他那被鲜血染红的半张脸孔微微一怔,一双阴毒的眼瞳蓦然放大,几可映出自己的影子,紧握着双腿的手终于无力松开,那张凄惨的面孔带着一份难以置信的神情,坠入无尽的深谷中……

    直到临死的最后一刻,高德言也不相信自己谨慎一世,到头来却会死在这样一个孩子手里,而且是被自己折扇中的独门机关所杀。

    小弦甩开半截折扇,望着自己手里混合着的水秀与高德言的鲜血,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浑身亦再无一丝力气,就这样任由自己悬挂在半空中,脑中一片紊乱。他低低在心底告诉自己:许惊弦,你终于长大了,可以像林叔叔一样去行侠仗义、锄暴安良了……可是,他真的很想哭,很想在这虽然水汽温润、却令他觉得透不过气来的暗夜里,放下一切刻意强加给自己的尊严,像一个真正的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何其狂一早悄悄来到容笑风驯鹰的小屋中,却不见小弦的踪影。他对容笑风颇有怀疑,瞧他正对着小雷鹰发怔,也不惊动,自个沿着小弦的脚印四处寻找,终于在那温泉悬崖边看到了这惨烈的一幕。

    水秀早已气绝多时,何其狂大惊之余,先把悬于半空的小弦吊上崖顶,再细细询问,可小弦却一语不发,双目一片迷茫,仿若痴呆。

    水秀虽属于泰亲王一系,但她与骆清幽并称为“京师双姝”,性格温婉,何其狂虽与她并无太多交情,但一向颇敬重她,看到她惨死当场,亦是叹息不已。他并不知道水秀的真实身份,只知她在京师中向来独来独往,并无亲眷,若是琴瑟王惨死京城外之事一旦被宣扬开去,必会引起轩然大波,甚至会引发京师三派之间的火并,为求慎重,便手持“瘦柳钩”,在温泉边挖了一个大坑,将其掩埋。

    小弦怔怔看着何其狂把水秀的尸体放入坑中,忽然抢前一步,将胸前挂着的那面金锁解下,轻轻放入水秀手中,混乱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水姑姑,你安心去吧,无论清儿对我是何态度,我都一定会好好替你与莫大叔照顾好她!”

    何其狂掩埋好水秀,带着小弦先回那小木屋中去找容笑风。一路上小弦沉默不语,何其狂知他乍逢惊变,神志大乱,亦不多加询问,只是将内力从小弦手中传入,助他稳定心神。

    屋内,小雷鹰决意以死相抗,容笑风百思无计,仍呆立于屋中。见到何其狂与浑身血迹的小弦进屋,大惊失色:“小弦为何如此?你昨晚去什么地方了?”小弦默然无言,神情凄楚。容笑风虽不知他昨夜的遭遇,但小弦离开时自己全部心神都悬在小雷鹰身上,此刻亦觉有愧于心,惑然望向何其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何其狂漠然道:“小弦昨夜不是与你一起么,为何你反倒来问我?我倒要听听你的解释。”容笑风闻言微微色变:“难道你怀疑我故意害了小弦?”

    何其狂只是冷笑,竟似默认了容笑风的猜想。容笑风大怒:“小弦是许兄的义子,我待他一如自己的骨rou,你凭什么怀疑我?”何其狂淡淡道:“琴瑟王暴毙荒野,你与泰亲王爱将黑山交好,与此事自然难脱干系。”说话间,一道锐利的目光紧紧锁住容笑风,看他会对此有何反应。

    容笑风惊得目瞪口呆:“水秀死了!”看他的神情,似乎并不在意何其狂知道他与黑山交往之事,而是对水秀的死讯感到极度惊讶。

    小弦听到水秀的名字,蓦然一震,终于缓缓吐出几个字:“那姓高的坏蛋杀了水姑姑,掉在悬崖下,若是还没有死,我决不会放过他……”

    何其狂与容笑风面面相觑,隐隐猜到小弦所说之人多半是刑部名捕高德言,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高德言为何会杀水秀?其实真正对水秀发出致命一击的,乃是那戴着面具的神秘男子,但高德言的卑鄙无耻,无疑更令小弦痛恨。

    何其狂明白小弦不愿再看到那幕惨况,本欲自己去崖底察看,但又不放心容笑风与小弦呆在一起,若是带着容笑风同去。将小弦一人留在屋中亦是不妥,是否应该先送他回白露院,再通知林青、骆清幽,却又担心有人发现不知生死的高德言,另生事端,一时沉吟难决。

    容笑风已抢道:“我们快去那里看看。”他刚要出门,又回过头来,看看虚弱至极的小雷鹰,神情颇为犹豫,心想若是抱着它去崖边,只怕被寒风一吹,半路上就会毙命。

    容笑风正想上前解开绑着小雷鹰的铁链,小弦却发狂一般甩开何其狂的手,拦在小雷鹰面前大声道:“你不要过来……”当他接触到小雷鹰那沉静如水、隐忍坚决的目光时,仿佛又回到高德言对重伤无力的水秀步步紧逼的一刻。容笑风吃了一惊,不由退开半步。

    何其狂见小弦双拳紧握,目中喷火,似乎当自己与容笑风都是不共戴天的仇敌,知他神志紊乱,极须镇定,对容笑风道:“容兄请借一步说话。”两人步出屋外,仅留小弦一人。

    小弦愣了半晌,下意识地拿来装有鲜rou与清水的碗儿递至小雷鹰面前,用手指抚着鹰羽,勾起软弱无力的鹰首,给小雷鹰喂食。

    小雷鹰双翅垂落,闭目不食。而小弦的心思还痴痴回想着昨夜似真似幻的片段,水秀温柔的音容、青霜令使狠辣的出手、高德言无耻的小人嘴脸、漫天飞流下的温泉与血雨、那一根悬挂在半空中的软索、以及最后奋力击向高德言的那一扇……这一刻的小弦如坠梦中,浑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忽然,小弦只觉指尖微微一痛,却是那小雷鹰拼力啄了他一口,只是它早已气息奄奄,这一口浑如隔靴搔痒,却令小弦恍然惊醒。一人一鹰对视片刻,小弦蓦然觉得心头大恸,一把将鹰儿抱在怀中。

    小雷鹰睁大双目,亦无力挣扎,目光灼灼,带着一丝迷惑盯住忽然间无比激动的小弦,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小弦缓缓替小雷鹰解开铁链,一面喃喃自语道:“小鹰儿,你mama一定在到处在找你,我放了你,快去寻mama吧……”

    失去束缚的小雷鹰软软躺在地上,根本无力行走,更遑论展翅飞翔。小弦帮它扇几下翅膀,全无效用,忽然悲从中来,种种想法纷至沓来,怜于自己的身世,只觉得自己亦如这软弱的小鹰儿,既不能一飞冲天,亦无法给身边的亲人朋友帮助,忍了一夜的泪水涟涟而落,滴在鹰颈上,把鹰羽染得透湿。小雷鹰感应到小弦的泪水,忽然轻轻一震,勉强扭开头去,鹰眼落在小屋的某个角落中,若有所思。

    小弦泪水狂涌,拼尽全力大叫一声:“你快飞啊!”似乎只有这般声嘶力竭的喊叫,才能稍稍发泄他满腹的愤懑。

    何其狂与容笑风正在门外说话,听到小弦的大叫,连忙抢进木屋察看。

    木门被撞开的刹那间,露出东天一抹如玫瑰水晶般的晨曦,温柔的光线瞬时洒进,眼前乍现明亮,黎明的野风带着冰冷的冬日气息冲入小木屋,发出呜呜的号叫,又卷起火堆边残留的余烬,四周的一切仿佛瞬间消失于混沌的迷雾中……这深冬的晨风,令小弦与小雷鹰皆是一阵战栗。

    何其狂正要上前追问小弦,容笑风忽然一把拉住他,眼神定在小弦怀中,满脸的不可置信。

    小雷鹰被寒风一吹,精神一振,鹰眼望定小弦,忽然从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哀鸣,一抖鹰颈,啄下小弦手中的一块rou。

    ——鹰帝,“屈服”了!

    何其狂与容笑风在山谷下找到了高德言残缺不全的尸体,匆匆掩埋后,带着小弦回到白露院。

    在林青与骆清幽的耐心诱导下,小弦终于断断续续说出了这一夜惊心动魄的遭遇,众人方知原委,想到琴瑟王出身江湖中神秘的四大家族温柔乡,又名列京师八方名动之一,性情温婉、容颜秀丽,cao琴之艺天下皆闻,却先被御泠堂青霜令使偷袭重击,再受高德言那小人轻薄,不由齐声叹息。骆清幽更是双目通红,悄悄洒下几滴清泪。

    小弦讲完,抱紧怀中的小雷鹰:“林叔叔,袭击水姑姑的那人戴着一张青铜面具,定是青霜令使,你一定要替水姑姑报仇。”何其狂问道:“你能确定是青霜令使……郭暮寒下得了如此毒手?”

    小弦一怔,回想昨夜所见,只凭那神秘男子的声音与身形并不能判断出他就是乱云公子郭暮寒,而那张青铜面具亦仅仅是听曾参与行道大会的四大家族中人说起,自己并未亲见,亦无法肯定是青霜令使。

    林青忽长身而起:“小弦,与我去一趟清秋院!”小弦又惊又喜,大声答应。

    “此事不可急躁。”骆清幽虽然伤心水秀惨死,却依然保持冷静,“无论是否是郭公子出手,我们一定要考虑周全再行动,以免落入敌人的圈套。”

    何其狂亦劝林青:“清幽说得不错,御泠堂一向行事谨慎,既然雷霆出手,杀了琴瑟王,必会留有后招,须得三思而行。”

    “我去清秋院绝非一时意气,而是经过慎重考虑。御泠堂唯恐天下不乱,这一次暗杀水秀是谋定而动,决不是对付宿敌四大家族那么简单。如果我们再不有所行动,或许下一次就会拿逍遥派开刀。敌暗我明,首先要确定青霜令使的身份。”

    小弦一呆:“难道林叔叔怀疑青霜令使另有其人?”骆清幽与何其狂眼中亦有同样的疑问。林青胸有成竹道:“京师高手如云,三派壁垒分明,御泠堂纵然实力不俗,在京师中亦绝不敢正面与任何一派对抗,只有化身其间,伺机挑动各派相争,从中渔利。所以御泠堂的优势和劣势皆是一样,那就是隐藏于后,暗箭伤人,最忌暴露身份。正因如此,昨晚之局最不合情理的地方,就是那青霜令使并没有将小弦杀之灭口,这又说明了什么?”

    何其狂思索道:“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戴上青铜面具杀人,或许他就是故意让小弦以为是青霜令使下的毒手?加上高德言事后出现,莫非出手的不是御泠堂,而是泰亲王,意在清除异己?”

    林青轻轻摇头:“小弦曾说水秀看出那人使的武功正是御泠堂‘帷幕刀网’,这绝非其余人可以假冒的。但御泠堂的人又何须留下小弦这个目击者?何况杀人蒙面也无须一定戴上青霜面具,这让我有一个设想:那就是对方不但知道小弦怀疑乱云公子郭暮寒,而且有意把我们往这方向引……”

    骆清幽点点头:“这个分析很有道理。我听小弦说,那青霜令使身为御泠堂副堂主,在离望崖前曾巧妙地把四大家族引入棋战,不露丝毫破绽,当是心计缜密之士。如果郭公子真的是青霜令使,他又怎会在自己的书房中留下把柄,被小弦轻易看到?何况这几年,郭公子足不出户,又如何能抽出十余日光景,远赴鸣佩峰挑战四大家族,或许,我们都冤枉他了……”

    小弦犹不能释怀,抢道:“正因为他足不出户,所以纵然离开了一段时间,也没人能发觉。”林青冷笑:“不管乱云公子是不是青霜令使,给小弦下**窃取《天命宝典》之事绝没有冤枉他,我迟早也要找他算这一笔账。”

    骆清幽与何其狂见林青去意坚决,恐他有失,何其狂道:“既然如此,我陪你同去清秋院。”林青一摆手:“你与清幽在这里等我,再仔细想想昨晚的几个疑点。水秀行动谨慎,御泠堂为何能掌握到她的行踪?想来约她荒野相见之人极有可能是御泠堂安插在四大家族中的内应,当时水秀身受重伤,并未立时毙命,对方为何不怕她对小弦说起相约之人的身份?”

    骆清幽陷入沉思,昨晚水秀应该是被四大家族的人约出,但暗害水秀之人却能假冒得天衣无缝,自当是四大家族中出了jian细。虽然高德言的出现,令水秀来不及告诉小弦她是与何人相见,但这无疑是暗杀者极大的破绽,对方究竟是有意如此,还是一时疏忽,确实值得深思。

    林青对小弦一招手,往门外走去。小弦想到小雷鹰虽然吃了些食物,身体依然虚弱,便把它郑重交给静立旁边、一直无语的容笑风:“容大叔,麻烦你帮我先照顾一下它。”小雷鹰却是羽毛倒竖,鹰爪伸缩,不让容笑风近身,看来依然“记仇”。小弦无奈,只得把小雷鹰放在厅中角落安顿好。

    容笑风对小弦苦笑:“你放心随林兄去吧,我会照顾好它的。”他一心想驯服小雷鹰,谁知阴差阳错下鹰儿反认了小弦为主,心底真是百味杂陈。

    林青走到容笑风身边,忽然停步,一脸肃容:“先请容兄表明一下立场,是否仍是如六年前一样与我并肩抗敌?”容笑一愣,朗然道:“林兄无须疑我,那些前尘往事,容某时刻不敢相忘。”

    “好!”林青与容笑风双掌相击:“容兄先好好考虑,等我从清秋院回来后,希望你能告诉我一些情报。”说罢带着小弦径直出门而去。

    容笑风长叹一声,脸色阴晴不定。骆清幽看在眼里,心头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林青明知容笑风可疑,却依然给他留下回旋余地,自是十分看重当年的情谊,而等林青从清秋院回来后,便是与容笑风摊牌的时刻了。比起当年桀骜飞扬、仅凭己心好恶行事的男子,如今讲究策略的暗器王更有一份成熟的宗师风范。

    当下,小弦与林青径直前往清秋院,一路上小弦想到水秀惨死,心情沉重,林青有意逗他开心:“这段时间诸事繁忙,过几日我带你在京城好好逛逛,可好?”小弦随口道:“我看京师除了热闹些,好像也没太多不同。不知皇宫里是什么模样?”林青大笑:“你若想见识一下,林叔叔就带你去。”

    小弦连连摇手:“我只是随便说说,皇宫里定是机关重重,万一有什么闪失,岂不是得不偿失……”林青听到小弦的话,蓦然灵光一闪,一个大胆的猜想已浮上脑海。

    待两人来到清秋院,林青报名求见,家丁忙去通报。小弦心中依然认定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乱云公子就是青霜令使,忍不住提醒林青道:“这里说不定就是御泠堂的大本营,林叔叔还是小心些!要么,我在庄外等你?”他只怕万一动起手来,林青不好分心照顾自己,所以方有此言。林青淡然一笑,傲然道:“我既然带你来,就一定有把握带你安然回去。”小弦信心大增,想到若是正面对战,京师中除了明将军,又有谁能放在林青眼中?

    不一会儿,乱云公子郭暮寒迎出庄外:“林兄一早来访,不知有何事?”他又望一眼满面悲愤的小弦,勉强一笑,很有些不自然,显然想到《天命宝典》之事,心怀鬼胎。

    林青仔细打量乱云公子,心中已有计较。其实林青之所以要一早赶来清秋院见乱云公子,还有另外一个目的:水秀毕竟亦是一流高手,纵是偷袭,杀之亦须全力出手。但此刻的乱云公子虽然眼神稍乱,却神清气爽,经脉通畅,绝无刚刚大战一场的疲态与兴奋。至此林青终于可以肯定,昨夜的凶手绝非眼前之人。

    乱云公子被林青打量得十分不自在,清咳一声:“林兄……”林青不等乱云公子邀请,拉着小弦入庄,口中看似随意道:“我来找郭兄,是想寻两件东西。”乱云公子奇道:“不知林兄想寻何物?”

    “第一件,是一个青铜面具!”林青语气缓慢,存心要看乱云公子的反应,虽然已确定他不是昨夜杀害水秀的凶手,却未必与御泠堂没有关系。

    乱河碎空刀剑气侠虹偷天弓神封英雄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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