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天人合一
紫衣长老看着场中的十一位女子，轻抚银须，点头道：“尊崇古礼，主宾宴席饮酒时，本来应该互相跪拜，按次序入席，且晚辈应当服侍长辈。但由于这只是酒试，并非真正的筵席，所以也就免去这部分礼节，只考察酒宴中的礼节。” 说着，他走到摆放在中央的竹席旁，俯身拿起竹席正中摆放着的绘着淡彩色花纹的大肚陶盉，揭开上面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酒香顿时传遍了整个场地。 紫衣长老拍拍陶盉，凑上去，深吸了一口气，神色陶醉地闭眼：“嗯，十年秫酒陈酿，果然酒盖一开，满席飘香啊。”说着，他举着陶盉站起来。 筵席中的女子整齐规整的分坐两列，紫衣长老拿着陶盉走到前面，一一往十位女子的青铜虎尊中倒酒，等到全部倒完，他便退回场中，将陶盉放下，然后站回自己的席位，抬手举着酒杯，看着场中的人。 场中女子全都站了起来，天星也急忙举着酒杯站起来，跟着这些女子一起，对紫衣长老一拜，以示对主人的感谢和尊敬，接着将虎尊中的酒倒一点出来在地上，以祭拜苍生大地之德，然后才将虎尊举到嘴边，轻轻尝了一点，酒香飘散间，十名女子纷纷夸赞起来。 有赞“一饮忘忧”者，有赞“余味悠长”者，有赞“甜绵爽净”者……总之是一番溢美之词。 不过抛开这些不说，这酒的确也很好喝，天星尝了一口，由衷觉得这酒不错。 由于场中都是妙龄女子，正值青春年少，性子活泼，又出身大族，懂礼节，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一颦一笑，更添万种风情。 感受着席间欢快的气氛，天星突然觉得，这酒席中的酒礼，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枯燥无趣了。 她笑着做完了一整套酒礼，却没有丝毫抵触感，反而觉得这样规整的酒席，比那些不拘礼节，吵闹不休，手舞足蹈，烂醉如泥到处都是臭熏熏的醉汉要好上不少。 可仔细一想，又总觉得这筵席少了点什么，却又无论无何想不起来缺的到底是什么…… 做完了这一套酒礼，她一仰头，将尊中的酒喝了下去。 此次礼试，有三名女子动作迟缓，且行动比总别人慢半拍，看得出是不懂酒礼，跟着其他女子做做样子，所以一喝完酒，酒礼官便上来，将她们领出去了，如此，场中便只剩下了八位女子。 紫衣长老抚着胡子坐下，他环顾场中，看着余下的女子，点点头，继续主持比试。 接下来是叫酬环节，也就是敬酒环节，必须由紫衣长老先敬，她们这些客人才能敬。 古礼称之为叫酬，这一礼节也分了顺序，必须要按照顺序来，所以紫衣长老必须按顺序挨个敬酒。 他开始对场中女子一一敬酒，此时还没有轮到天星，她坐了一会儿，也就百无聊赖地开始拿起几上的瓜果吃起来。 低头一看，青铜虎尊已经斟满了秫酒。 愣了一愣，她无奈地叹息一声。 想必这酒又是假的，是场外的幻境高手根据之前的情境幻化而成，否则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尊中呢？ 啧，想想，这神恩族还真是节省，就第一杯酒是真的，余下的礼节比试全是用幻化出来的酒，虽然喝上去和真的一样，但毕竟不是真的，喝着多少有些不爽。 难道是想让她们装作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样子？却是奇怪。 拄着脑袋吃了好几样瓜果，紫衣长老终于过来了，天星端着酒尊站起身，抬眼看着他，一妖一人互说了几句客套话，碰了一下，便一饮而尽，倒是十分痛快。 等到主人敬完酒，筵席中的宾客也开始互相敬起酒来，接着便是按照顺序依次向人敬酒，几场轮下来，天星面色已是微红。 虽然知道酒是假的，这场中所有东西也都是幻出来的，但她还是被这施术者高超的幻术所迷惑，身在境中，不知真假了。 这种麻痹自己喝醉，让自己以为醉里不知身是客的感觉非常奇妙，奇妙到天星明知自己是身不醉，心醉，却还是愿意沉浸其中。 她突然有种纵意所如，放声高歌的冲动。 她想起昨日读的一本人族古书——，其中有这样一句话：“中古之时，有至人者，淳德全道，和于阴阳，调于四时，去世离俗，积精全神，游行天地之间，视听八达之外，此盖益其寿命而强者也。” 讲的是至人调四时阴阳，自在洒脱，逍遥于世的故事。 人族分圣人，贤人，神人，至人，天人，圣人贤人自不必说，乃是人族精神的脊梁，他们教化世人明理守德，开宗立派，弘扬人族精神，贤人用以辅佐圣人，一般为圣人门徒，譬如青灵国圣人天极子门下的八十一贤，便是如此。而神人，可比于人中之仙，他们不食五谷，饮风吸露，游于四海，端的是厉害无比。而至人，便是那超脱世俗，自在逍遥，达到无我之境的人。 修道之人讲究物我合一，齐一生死，自在游于四海，不受尘世束缚，追求的，乃是超脱生死的绝对自由。 至人便是如此，追求身体和精神的绝对自由。 天星终于找到这席间缺的东西了。 这酒礼没有什么问题，布置也没什么问题，是这席间的人有问题。 他们全被世俗礼节束缚着，一点也不洒脱，至少，她们没有一种自在逍遥，无思无虑，豁然旷达，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精神。 人，生于红尘，陷于红尘，他们有太多的羁绊。 所以她们知道这酒是假的，全都十分清醒，一点醉态也无。 除了天星，只有她一个妖醉了。 她嘿嘿傻笑着，从袖中掏出凤凰老祖赠与她的竹实，合着节拍敲击着空空如也的虎尊，醉眼朦胧地唱起来： 有大人先生者，以天地为一朝，万朝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 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 …… 无思无虑，其乐陶陶。兀然而醉，豁尔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 俯观万物，扰扰焉，如江汉之载浮萍；二豪侍侧焉，如蜾蠃之与螟蛉…… 这是人族古书中的，讲的是一位以天地一朝，万物须臾的大先生纵意所如，傲然于世，超凡脱俗，自在逍遥于世的事，那日天星偶然翻到，喜欢得不得了，于是便将这些话全都背了下来，不想今日之情之景，用着到是甚好。 想来这万妖界中，如此胆大妄为，丝毫不在意这碧玉竹实乃凤凰族诺婳老祖所赠，还用它来敲击奏乐的，也就只有天星了。 天星闭眼，用竹实敲击着虎尊，神色忘我，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一妖，纵观天地日月，八荒烟尘，与酒为伴，尘俗不能沾身。 这种天人合一的高远境界，此时，她终于体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