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担忧
琵琶声清越,谢宁以前没进宫的时候也听——当时只觉得琵琶弹起来不算很好听,闹腾,嘈杂,听着只让人感到烦躁。 但是现在全然不一样了。琵琶不同,弹琵琶的人不同,听琵琶的地方也不同。 琵琶声一点没有被雨声盖住。弹到激昂处,外面的雨声都被盖过了。 相比之下,笛声就象一个陪衬。 一幅里面总是有主体,有背景。在这首曲子里,琵琶是主体,笛声成了背景。 谢宁以前没听过这首曲子,无从比较。可是她觉得,琵琶有点过于霸道了,而笛声则是一再相让。 她看看面前这两个乐师,女的漂亮,那一身儿红衣在夜间看起来也格外抢眼夺目。抱着琵琶侧身坐在圆凳上,身姿很优美,让谢宁想起一副曾经看过的饮乐图,上面的伎人就是这个样子的。 吹笛的乐师是站着的,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么,他一半身子站在柱子的阴影里面,很没有存在感,就如同他的笛声在这段曲子里的位置。 弹琵琶的女子端着姿态,眼神不住的往这边瞟。 谢宁一点儿都不生气,皇上又不是她的,没有这个琵琶女也会有旁人。 琵琶女年纪看不大清楚,但身段很妖娆,不是谢宁这种犹带青涩的年轻姑娘比得了的。 一曲弹完,听曲的两个人都表示了应有的礼数。皇上有赏赐,谢宁也夸赞了几句。 然后? 然后就没然后了,那两人被一起打发走了。 看来琵琶女不是皇上喜欢的那一种。 他们被送走了之后,皇上对她说:“曲子好听吗?” “很好听。”在下着雨的湖畔听这样动听的曲子,真不是一般的享受。上一次听曲也是沾别人的光。这一回皇上特意叫了人过来专演奏给她听,就冲这个谢宁也不能说不好。 “曲子很好,但这两个人心思都不在曲子上。”皇上对此十分内行:“下次叫刘三娘来弹。” 琵琶女的媚眼看来投错了方向。 谢宁发现自己心里还有些小愉悦。 不知不觉外头的雨已经转小了,他们离开安溪桥亭回长宁殿。 雨丝还在从天下飘下来,谢宁轻轻掀开软轿的垂帘,微风挟着雨丝沾在她的脸上和头发上。 皇上的步辇在前,他转过头的时候也不是想看到什么,但是挺巧,他看见一截伸出来的手臂,路旁灯盏的光亮照亮她的手,象一枝夜间静静绽放的花苞,洁白,晶莹。 谢宁缩回手,手掌心的雨滴凉丝丝的,似有若无。 下过雨天气凉爽,夜里谢宁要起身的时候,皇上拉住了她。 谢宁有些意外,她只穿着细薄轻软的小衣,衣带都没系上。 已经不早了啊,明儿还是要上早朝的日子。 皇上拉住她,并不是为了再亲热一回。 她被他这么整个揽在怀里,显的特别契合。 按规矩她不能和皇上一块儿过夜,但是规矩这种东西,很多时候就是用来破坏的。皇上带头做主把规矩踩在脚下,外面司寝尚宫和太监绝不会毫无眼色的跳出来干豫阻拦。 谢宁本以为她在龙床上肯定睡不着。 奇怪的是她很快就睡着了。 也许是太累了,一觉睡到天亮,皇上早已经起身去上早朝,谢宁特别难为情,回去的路上还觉得心里不踏实。 感觉象是偷了什么东西揣在怀里藏着,生怕别人看见。但是如果时间能倒回昨天夜里让她再选择一次,她会选择躺下,还是跪下苦谏皇上要遵循宫规礼法,不肯和皇上共宿一夜。 她想,她还是会选择前者吧。 萦香阁院子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大雨把院子里的竹叶洗的越发青翠碧绿。青荷给她打水重新梳洗,伺候她更衣,轻声问:“才人有没有同皇上讲?” 谢宁怔了下:“讲什么?” 青荷急了:“昨天您走时奴婢还特意嘱咐的。” 哎呀,她忘记了。 青荷让她跟皇上讲赏花会那天的事情。不是要告陈婕妤的状,只是为了防止她在皇上那里反咬一口把错全推到谢宁身上来。 可谢宁全忘了个干净。 大雨,长满了荷叶的湖面,被雨淹过的曲桥,在烛影中合奏出的乐曲。
她完全没想到陈婕妤的事。 “您可真是,这怎么能忘了呢。” 青荷才高兴了不过一晚,又陷入了焦虑之中。 那能怎么办呢?只好等下次机会吧。 谁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要是在此之前陈婕妤先见到了皇上怎么办?当时的情形青荷全程目睹了,她可以肯定陈婕妤一定会告恶状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大雨之后没过几天,听说陈婕妤被召幸了。 青荷这几天打听了很多陈婕妤的消息。常听人说知己知彼才能得胜的,她们萦香阁算是和陈婕妤结下仇了,当然得多打听一些,将来也好防备着。 陈婕妤生的娇俏动人,这个青荷在赏花会时已经见过了。旁人说,陈婕妤性子活泼会撒娇,皇上也很喜欢她。至于她任性跋扈的一面,当然不会在皇上面前表露出来。 青荷晚上躺在谢宁外间上夜,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陈婕妤会不会已经在皇上面前把自家才人给告了呢?说不定她还会在皇上面前又哭又求的诉说自己的委屈,请皇上一定要重重惩治才人。 青荷真怕天一亮就会有人冲进萦香阁,把才人给羁押起来严加惩治。真要是那样可该怎么办才好啊? 去求周公公不知道有用没有用? 周公公肯定不会沾这滩浑水的。他现在对才人和颜悦色,那是因为皇上宠爱才人。倘若这份宠爱没有了,周公公肯定会翻脸不认人的。 才人心里不知道是不是也在害怕? 上次多好的机会,偏偏就那样给错过了。 青荷左思右想的,直到快天明时才打了个盹。 她这样焦虑不安,连青梅也被传染,心神不宁,去膳房的时候总觉得背后有人在盯着她,小声窃窃私语。 也就只有谢宁一个人还保持着镇定。青荷的担忧她明白,陈婕妤告状的可能性极大。 谢宁只是觉得,皇上应该不会是那样一个偏听偏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