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千叶舞 爱无疆（二）
{二}墨玉沉香 “北剑，我们与南音虽算不上朋友，但毕竟还在一条船上共事，你方才所言实为不妥。”东舞言有无奈，她知北剑一意孤行，然有些话终究要讲。与北剑共骑一马，她倚在他怀中，有莫名的安全感，无关乎温暖。 “我知道，但我没有选择。”北剑并非鲁莽之人，再危急他亦能强迫自己保有冷静。他不是不懂顾全大局之人，但是所有的大局为重同东舞相比，皆成为横亘在前的阻碍，他不允许任何人成为东舞的威胁，伤了东舞的柳安颜，他下次见到，亦然不会手下留情。 被一袭算不上温暖却无比坚实的怀抱承载，是东舞始终不敢期冀的奢想。尽管她知道，只要她想要，北剑便会无数次的满足。可是她一直以来强迫自我男子一般的坚强，她一开口，便等于输了所有。她戒掉了一个女子的似水柔情，没有北剑在身边，她将今生，麻木长行。 “为什么这样为我，不值得。”未尝不是苦笑，冷漠的剑客到底何时染上情毒，她已忘记。而就算追溯回忆，可惜时光久远，又能从何说起？ “你为了大人在所不惜，又值得？”值得不值得又如何？不过是认定了一个方向，便自我强迫蒙着双眼去寻找光明罢了。太多的计较容不得。 “北剑，不可对大人不敬！”东舞言有微怒，亦渗透着无能质疑的警告，她对柳冥风从来忠诚为先。没有柳冥风，她迈不出唐门的门，她只能永远做一个卑微的唐朝舞，或者用引以为豪的暗器，了结自己。 北剑陷于沉默，如果多言无益，他又还能再追寻与解释什么？他不知从前的唐朝舞到底是怎样的人，他只知道是曾经的东舞，在他即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时刻，将他拯救。所以为了成全自我的爱慕，他愿意做魅光阁的北剑，脱离曾经的千叶会却依旧放弃不了剑的杀客。 “对不起北剑，是我言重了。”东舞歉言，如果大人救了她一次需她用一生报答，那么今时的北剑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只不过她无法淡漠最初的恩惠，只能义无反顾的选择跟随罢了。 “东舞，记住，永远不要跟我说抱歉。”北剑的口中，从来冷清，可是这一句，温热无比。记忆回到那个甚而苍茫的夏，决定他命运与生死的荆棘林。 ——“东舞，自从你为了我跳下了那一支舞，我的命便只属于你了。” 千叶会的杀手对待同伴从来冷酷。一身夜行衣如黑夜的亡魂，游走穿梭在会中多年，亦不曾见过彼此的真面目，所以在接到残杀指示之时，可以不带迟疑的将剑尖指向曾经同伴，一剑取命。没有看过对方的脸，便永远都是陌生人，而他们亦不要并肩而战，金钱驱使，谁给钱，谁便是一时的主上。 而今时的北剑、曾经的千叶三是其中佼佼，在一道道闪电快剑之中，他的剑总能最先饮到猎物的血，而越是娴熟越是厌倦，当一次次鲜血混合铜臭刺激他的感官之时，他终于选择退出。可是当他撕掉那身夜行衣意欲远走之时，意欲取其性命的杀手倾巢而至。 千叶会杀手有七，千叶三剑法再快亦不能同时取走其余六人性命。当他坠入那片荆棘林、捂住流血的腹部之时，安然站在他身边的犹剩三人。 千叶三不得不承认，他确是高估了自己，他以为自己要走，会中没有人能拦得住。可是千叶一的剑亦非寻常，那一刺，便为其所赐。 千叶一的剑抵在他的喉间，而他无畏那一双填满杀意的眼。千叶三不想死，可是深知自己必死无疑之时倒也释怀的干净。 “既然不放过我，就给我一个痛快的死。”千叶三平静之中或许也有躁动，他一直不懂为何千叶非取他命。 “自从你拉下面罩之时，你就丧失了一个千叶杀手的荣耀，而放过你，或许有一天我们都得死在你的手里，因为这是一场不允许有退出的戏。”千叶一说道，慢慢举剑。 而千叶三终于懂得，这个世上不仅有披着羊皮的狼，亦有披着狼皮的狼，而千叶便是如此。他们打着为钱财杀人的旗号，却不过是被另一伙人支配。再回首他们曾经所杀之人多为朝廷官员，无形之中，他已卷入权力争斗的漩涡之中，故而，退出等于背叛，千叶不允许有人知道的太多，却不在同一条船上。 千叶三闭目等死，可是却听人道，“让吾跳一支舞为他送葬。” 千叶三睁开眼，有一抹瑰丽的红刺激了他的瞳孔。 “你是谁？”千叶一警觉顿生，手中的剑指向妖娆的女子，女子若敢朝前，他只需一剑。 “我是舞者，为跳这一支舞而来。”女子轻声道来，面孔之上，不见风浪。 “你要在这荆棘林中舞？”千叶一环顾，只有丛生的荆棘，未曾看到有能容得下舞步的净地。 “不错。”女子言罢，清舞拂袖开，灌木荆棘沾上妖娆的红，女子却如若无事般不曾耽搁半个舞拍。就算是鲜红的袍，也会开出一朵朵红花。千叶三被眼前的女子深深震撼，这是他一生之中看过的最残酷之舞，在一个柔弱女子轻盈跃动中，悄然升空，成为他一经回忆便被重新震慑的天上圣景。 千叶三犹记得舞停的步点，女子足轻跃弯成美妙的弧。一跃在他身边，一跃千叶杀手三人如失魂般纷纷倒地。 千叶三忍住疼痛站起，他看到被一伤再伤的女子面色苍白，却还是挤出一个美丽的笑——千叶三是从不轻易说美丽的，可是那一场相逢，他却不能不为之动容。 “你是谁？”他谨慎问道，生怕因语气生硬而冒犯。 “我是舞者。”女子翕动的唇叹出轻巧的话，这一句话千叶三铭记一生，从此不再过问。 毕竟，千叶会的人为欲望而杀人，一剑一瞬，又何时执着过他人的身份？ 他扶住伤痕累累的舞者，他身上的伤皆不痛了。千叶会之人除他之外，全军覆没，他成功逃脱。可是他还是会执剑，闪电剑法并没有隐没。但是这次，他的剑只为一舞相送的女子而挥，这一生，这一条因她而重生的命。 或许，他只是在以不同的身份去干同样的事，但不同的是这一次的他有了想要实现的愿望。他避而不想其中可能存有的利用，只一心一意，甘愿为她。 曾经的千叶三，今时的北剑，他与东舞的相逢。 可是东舞与他的相逢，又有何不同？ 东舞的记忆从与唐吟的那一夜开始。那时的她，还叫唐朝舞。 那夜的唐朝舞陷入深深地无助，疯狂的男子如野兽般侵入她的身体，攻破她恪守的贞洁。她不该喝下那杯酒，可是她又不得不痛快饮下，门主所赠，便是穿肠毒药她亦推脱不得，何况其中只是混了*。 迷得她就此失cao，迷得唐吟神魂颠倒。 唐朝舞不喜欢唐吟，原来的京城第一舞妓有着他人无可比拟的高傲，十四岁的烂漫年华如她，对艺术有着无上崇敬，达官显贵尽情于她，而她不过漠视，冷得像天山之上的一朵雪莲花。那些追捧她的人，皆有自己的心思，绝不会因她的拒绝而放弃，反而转变为越演越烈的情景，她被朝中高官逼上绝路，挥洒的金银买下她的命运、玷污她的艺术。而那时唐吟的适时出现，让她突然爱上了“柳暗花明又一村”这句诗。 最初的她是感激唐吟的，艺名朝舞的她亦被冠上唐之姓氏，成为唐门一员。可是唐吟的心思也不单纯，尽管她从唐吟的眸中看出了真爱，可是她的眸中依旧是漠视。那不是她喜欢的男子，她不会因一次的拯救而奉上自我的爱慕，毕竟那时的她一意认为，爱情里是没有交换的。 身为唐门中人，暗器与毒自是要修习，而将艺术融合之中的唐朝舞，以他人无可比拟的速度成长，四年时间，她已成为唐门之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而四年时间，唐吟对她，亦终于从好言相依变为了强行占有。毕竟人的耐心终究有限。 那一夜之后的她慌张逃离，她不知奔跑多久，亦不知要奔跑到何处，空白的神经支配麻木的双脚。而最终她想到了死，甚至想到了一种残忍的方式，来将最后的艺术诠释—— 她要吞下被她当做暗器、其中暗藏毒药的琉璃珠，而后跳一支飞扬的舞来为自己告别。频繁的步点蕴含她的内力，流动在经脉胸腔，而她落下的步子，会引发腹中珠子的爆裂，就像她吞食的苦果，这是她为自己设计的死亡。 可是当她含泪将珠子送往口中慢慢吞咽之时，却有一股巨大而又柔和的力扼住她的脖颈，迫使她不由己将琉璃珠吐出。 珠子落地，在黑夜之中有暗弱的光芒。她的世界早已昏天暗地，她看不清来人，她只无力地倚倒在地，轻声啜泣。 “擦干眼泪再去死。”声如洪钟飘荡，那一刻的唐朝舞灵魂震悚不知为何，而她混淆悲伤与绝望的眼泪瞬时止流却是真。 这句话唐朝舞永生铭记，而从此之后她不再落过泪。 她要坚强的报复，一步步追溯而去。 她承认，在杀唐吟的那一刻她手软，而她更知道，唐吟的“墨玉沉香”有意射偏。唐吟到底是爱着她，只是历经时间长久摧残终确认爱已无果之时，他选择了荒唐的方式强行占有，那一晚的他也喝了酒，他的酒中是自己洒下的一晌春梦。而贪欢之后，他肯定有过后悔，如果死可以赎罪，他便成全自己，亦成全朝舞。 唐朝舞记得他说得最后一句话，“朝舞，请收下这‘墨玉沉香’，让它伴你永世。” 唐朝舞知道“墨玉沉香”的价值，天下四大暗器之一，是多少江湖人梦中珍品。唐朝舞带走了它没错，可是唐朝舞从来未用过，因为，没有勇气。 而后，唐朝舞变成了东舞，她也曾献给自己一支舞来缅怀甚而封存那段过去，她因那句话而活，擦干眼泪再去死。当她抽丝剥茧回到本初之时，其实一切不难发现，达官显贵昏庸朝政才是始作俑者，若否，她还是那一方舞台之上干净的舞者，不为金钱。只怨命运扭转，她已无力回头。这一次，是她选择报复的时候。她要辅助赠她新生的大人建立新的朝政，并且这一次，绝不后悔。 而与千叶三的相逢，那所谓的拯救不过是为拉拢。其实，她才是千叶会幕后的主使，只不过是金钱在其中作为桥梁，千叶会并不知她面目。而一次一次飞花摘叶般以闪电快剑取人性命的千叶三很得她赏识，故在千叶三选择叛走再被围剿之时，她能适时出现。那一战千叶三虽败，可是以一敌六再斩落有三已过能得她拯救的界点。况且，她收获的不仅是闪电快剑的杀者，更有一份不二的真心，这一点，千叶会无可相比。而那一荆棘丛中舞，并非是她为博得千叶三真心的手段。对艺术的不真心便是最大的亵渎，是已失贞洁的她仅能、亦是最为看重的责则。那一支染血绝舞，是她对艺术的又一场诠释。 作为对艺术的尊敬，不管为谁，她皆会跳出最美的舞——就算是对着一个陌生人，一个擦肩而过便会相忘天涯的路人，她仍会不遗余力。 可是，就算是存有欺骗的相逢，历经时日长久，也会有真感情衍生。 东舞不可思议地爱上了北剑，尤其是这一刻，爱得如此强烈，像多少个夜里，她迫切的追逐黎明，向着日出的方向竭力奔跑。虽然最终光明会降临，可是沐浴在身的，却是一抹怅然——曙光终究会来，她不过又徒劳了一回。 然这一刻，无关乎太多的光明与爱情，她只想在北剑的怀中，安静入睡，就这样一生一次，痛快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