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投射
再过一个礼拜电影就要开了。 安爱若站在一旁，看着布景被慢慢地搭建起来。拍摄手法在华离琛说出“好”的那一刻就已经敲定了下来，她看着工作人员在一旁调试钢丝，不觉低了眼睛。 要是说心中没有恐惧，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在吊钢丝之前她要做的先是学习武术，毕竟这是一部武侠片。 布景是层峦叠嶂的群山，山下有一条蜿蜒小径，小径两边是零零星星却鲜艳异常的花瓣，翠竹迎风，鸟雀低飞，寺庙的顶部已经在玻璃上勾画好了。 武术老师是夏长轩为她请的，正在指导着她的动作，她没有任何功底，只能从最简单的开始学起来。压腿，劈叉，下腰……一天下来，身体已是快要透支了，疼得难受。 “给。” “谢谢。”她接过水杯来，仰头咽了下去，这才发现给她递水之人竟是白赫连。 白赫连默了默，眼见着她喝完了水，又将水杯收了回去，她淡淡地笑了笑，他这时候才发觉她眼角眉梢总是带着一股子压抑与隐痛。 怪不得那时候在百乐门会注意到她！她内心的情绪与自己当时要找的女主角是一模一样的，都是把苦楚憋在心里，面上一层疏离。 白赫连回过神来，想起来这阵子对安爱若太过冷淡，不由道：“爱若，这部戏要好好拍摄，一起努力。” 安爱若显然没料到白赫连已经愿意搭理她了，忙道：“是……” 一天的训练结束了，安爱若带了练功衣服打算回家继续练习，毕竟只有七天的时间让她准备，她必须要学会许多武术动作才行。 她低头走着，也没注意前面的动静，只感到一双手拉住了她，她一个恍惚，抬头瞧着，竟是纪南川。 纪南川栗色的眼睛里噙着一丝疲惫，站姿挺拔，一动不动，眉心间仍旧灿烂，却蒙了一层薄薄的痛楚。 “爱若，我本以为你在电话里说的话是唬我的，没想到你当真如此狠心！” 安爱若瞧着他，他的面上写着一目了然的疲惫，她心里一痛，“你……一直等在那里？” 纪南川挑唇自嘲地笑了笑，安爱若的心此刻却痛得厉害。他本是那样快乐，如阳光一般的人，怎么会露出这样伤感的表情来？一切难道是因为她？ 她低了眉目，这才意识到自己心口的疼痛。 不会跳动的心灵，此刻竟会痛得让她难以忍受。 “走！” “做什么？” “吃饭！”他回眸看她，镇定道。 西餐厅的灯光总是黯淡得厉害，据说这是为了烘托出气氛。侍者开了门，将他们引到了包厢里面去。她靠在窗边，今日她穿了一件湖蓝色洋装，猫儿般的眼睛恰好掩映着洋装上的珍珠粒子，散出绝代的光芒来。 “吃什么？”纪南川将菜单递到了她的手里去，她知道她若是不与他吃完这顿饭，他定是不会放她回去的。 她仔细瞧了菜单，这菜单烫了金边，看起来有些扎眼，她便就随意点了几道菜，侍者一一记下，她这才发现这侍者是给混血儿，皮肤白得和纸片一样，眼睛是淡蓝色的，瞧起来好看极了。 纪南川敲桌子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来。 “爱若，我喜欢你。” 没有防备的，他就这样直白地，不给她打马虎的余地，说出了这句告白的话来。黯淡的灯光飘洒在他的身上，他的眼睛里透着灿烂又坚定的光晕，闪闪烁烁的。 安爱若抿了唇畔，她是这样地不敢接受爱，害怕付出爱，怎么承受得了他的“喜欢”呢？她抿了抿红唇，猫儿般的眼睛黯淡了下来。 “南川，放弃吧，我们不是一类人。” “什么是一类人？”纪南川不解地道。 安爱若笑了笑，“罗素的那句话你肯定也是听过的，悲观者称半杯水为半空，乐观者称之为半满。我是前一个，而你呢，是哪一个？” 纪南川愣了愣，“我自然是后一个。” 安爱若扬唇笑了笑，语气柔和，却透着一股凉薄。猫儿般的眼睛里，目光流动，透着一股迷离，愈发让人探究不出。 “人往往是会喜欢与自己相反的人，但是相处了才会发现，最后能与自己在一起的，只会是另一个自己。南川，我们是相反的人，所以你也不必执着了。” 纪南川突然一笑，那笑容不同于两人刚才见面时的疲惫，竟是有些轻快了起来。安爱若不解地看着他，只见他开了口。 “爱若，你刚才说人们往往会喜欢与自己相反的人，又说我们是相反的人，也就是说你承认自己是喜欢我的了？” 安爱若怔了怔，没想到他竟能这般理解，一时语塞，也不知说些什么。突然，他便握住了她的手，“爱若，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你在顾虑什么？” 她慌忙将自己的手从他手心里抽了出来，面颊因为他刚才的动作而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来。 “安爱若！” 她愣了愣，还没回过神，就见着一个女人冲了出来，那人一身脏兮兮的旗袍，只是腰板挺得笔直，头发遮住了面颊，瘦削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安爱若害怕地向后退了一步，玻璃窗户掩映着那女人的面孔，幽幽看了过去，她不觉怔了怔。 这蓬头垢面的女人竟然是廖宛如！ 廖宛如抬起眼睛来，拨开搭在额前乱七八糟的头发。安爱若不可置信，曾经的廖宛如是最爱美，最爱干净了的，怎么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 “安爱若！你看见我这样，是不是很满意！还有夏长轩！他这样的人，真该下地狱去！”廖宛如几乎是咆哮着说出了这句话来。 纪南川起身，将安爱若护在身后，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廖宛如。 廖宛如大笑三声，道：“你是纪南川吧？你可不要被安爱若这个蹄子给骗了去！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了，没有心！她一点儿心都没有！” 纪南川皱了皱眉，几乎是瞪着眼睛看着廖宛如，安爱若很少见到纪南川有这样的表情，她一旦见着他这样的表情，便能肯定他是在生气了的。 “你是谁，你不配这么说爱若！” “我是谁？”廖宛如冷哼一声，“当年我红遍上海滩的时候，安爱若不过是个什么也不会的黄毛丫头！她和夏长轩把我害得好惨，害得我沦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安爱若记得上一次见到廖宛如，是她与夏长轩一起去听评弹的时候。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廖宛如，至于廖宛如为什么会沦落成今天这个样子，她更是一概不知。 她那猫儿般的眼睛散发出一圈幽冷的光线来，“廖小姐，把你赶出夏家并不是我的决定，而且夏长轩为何你把你赶出去，你大可以自己想想，如果不是你，母亲根本就不会去世。你自己造了什么因，就要自己品尝恶果！” 廖宛如听了她这话，又是一阵冷笑，“你是没有决定把我赶出去，可是你是帮凶！我害不了夏长轩我认了，但既然今天碰见你了，你就别想活着！” 安爱若愣了愣，害不了夏长轩？廖宛如这话的意思是不是她曾害过夏长轩，只是没有成功，所以才捡了个软柿子来捏？ 她正想着，却听纪南川呵了一声，“小心！” 安爱若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个怀抱紧紧地搂住，纪南川的臂弯里满是阳光的意味，将她舒服地包裹了起来，她埋在他的怀里，扑通扑通跳动的心刹那间安定了下来。 只是她太过理智，短暂的沉溺后便是无比清晰的清醒。 纪南川一只手搂着她，面容却是有一些发白了的，他那栗色的眼睛依旧澄澈与灿烂，只不过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她看着廖宛如，廖宛如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又看了看纪南川。 “安爱若，没有想到竟然有人可以为了你不顾自己的性命！” 安爱若还没领会过来她在说什么，就见着她手中握着一把刀，刀尖上流淌着鲜红的血液。安爱若顿时觉得大脑嗡嗡作响，她的身上没有一处是疼痛的，这么说…… 她瞪大眼睛看向了纪南川，果然见着他护着自己的手臂被划破了，袖子撕裂了一大块，皮肤烙下了血红色的痕迹，一点点地滴淌着血液。 “南川……”她突然觉得喉咙里哽咽着什么，视线突然被泪水模糊住了。 “纪南川！你会死的，会死在这个女人手里！”廖宛如的声音格外凄厉，整个人面若死灰，她突然扬起刀口，直直捅入了自己的心口里面去，世界的颜色骤然远去，没有了黑暗，也没有光明，一切都是虚无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安爱若闭了闭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纪南川仍旧搂着她，只是面色愈发得苍白了。 “我们快去医院。” 安爱若抬眼看他，他却并不动弹，只是低眉朝她笑着，那笑容灿烂极了，就像金色的阳光，刹那间便照进了她的心里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