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难寐前夜
〔1〕 许家偏院。 “怎的了,这是?”姨太太黄茗收拾完晚饭的碗筷,进房间来看见坐在床上漫不经心叠新衣的许友双。“把新衣叠得这般邋遢?”说着,伸手将许友双叠好放在一边的新衣又重新叠一次。 许友双似没有听见,也不回话,仍旧是自顾自叠着新衣。 姨太太又瞥了一眼许友双,“自买了新衣回来便是这般心不在焉,不成邱公子给你施了法?” 许友双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了眼姨太太,欲言又止。 姨太太一手扯过许友双手里的新衣,拿过去自己叠起来。“有话便说。瞧不惯你这副模样。” “娘。”许友双嗔怪叫了声,又叹气低下头去。 “可是邱公子与你说什么了?”姨太太心急猜测道。 许友双抬起头看了眼姨太太,又低下头去,低沉着声音说道,“焦竺有消息了。” “焦竺?”姨太太冷冷笑起来,“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怎的不是大事情?”许友双抬头反驳道,“邱公子一心只有焦竺,怎的不算大事?” 姨太太把叠好的衣服抱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好似抱这几件衣服费力似得。“邱老爷又不喜欢那些夜场女子。焦竺怎的跟你比得上?” “邱老爷也不见得会喜欢我。”许友双默默嘀咕了句,叹气道,“焦竺。好歹邱公子爱她爱得那般死心塌地。” 姨太太抱着新衣向着木质衣柜走去,也叹气。 两年多前,焦竺失踪,邱承臻与邱老爷闹过之后,她为了许友双去找过许韦菖一次。被他冷落了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放下面子托仆人带话说要去见他,苦苦相求他才答应。 “司令。”黄茗跟着李副官进入许韦菖的书房,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李副官很是懂事,领了黄茗进来,立马就又出去了。 “有话便说。”许韦菖也不抬头看她,只看着自己手中的文案,一边标记一边与她说话。 “友双已经年方十六,若是旧时......” 黄茗一开口,许韦菖便知道了她的来意,冷哼一声打断她的话,“这般话我与邱老爷可说不出口。邱老爷不喜焦竺出身,你与焦竺也不过尔尔。”言下之意不过嘲讽她的出身而已。 “司令。友双自出生便懂事,也未曾......”虽说被许韦菖泼了冷水,黄茗仍想劝说,许韦菖却不耐烦打断她的话,“行了!你可以走了。” 黄茗又开口还想说什么,许韦菖却猛地抬起头来瞪着她,那眼神不凶狠,却只叫她背心发凉,只得唯唯诺诺走出书房。 姨太太冷哼一声,现在想起来仍觉得好笑。为了见他特意打扮了好些时辰,还拿了友双攒的钱去买了只丹琪口红回来,可他却一眼也不肯看她。又叫人觉得她好生可怜。 不过许韦菖说的自然也在理。他都不待见的母女俩,怎希望旁人巴结似的来求着结姻缘? 姨太太放好新衣,又走过来安慰许友双,双手覆在许友双的手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大不了将这消息再托人告诉邱老爷便是。也不是何难事。只是要你去跟从贞打听,到底是何消息。” 许友双看着姨太太,不说话,默默点了点头。 〔2〕 汉城的六月,早早的便是艳阳天,好在气温尚且适宜。许琢玉一早便起来,与往常一样,从许家大院出发,打算绕着菱角湖跑十来圈。 去时正巧碰见许琢城小跑回来,正拿着毛巾擦干额头上的汗珠,“大哥怎起得这般早?” 许琢城这才看见许琢玉穿了训练装出来,抬头去看太阳升到何处,“屋子里热得睡不着,不如早些起来。”末了,又顺道说起张司令的案子来,“宁源昨天夜里打电话来说找到些除夕前后的文件。你与承臻今日去办公厅找他拿便是。” “一会儿去保卫部报道后便去。”许琢玉一边做跑前运动,一边答道。“大哥若是不说也想去找他帮忙来着。”思前想后只觉得,若是张副官与王司令勾结,赶着除夕也要将东西送出,定是发生了大事。 进入夏季,桃花与樱花都相继谢了,只余些绿叶在树枝上。湖边上微风徐徐吹来,直教人心旷神怡,又吹得菱角湖角边上几簇荷花微动起来,似女子的舞姿。你瞧着这便是许司令为何要迁来菱角湖边上的理由。 许琢玉跑完全程回到院子里,便看见顾从贞拿着干净的毛巾站在院子里等着他。见他来了,急忙拿着毛巾迎上去。 “琢玉哥。”顾从贞满脸笑意拿着毛巾伸出手去,本是想要替许琢玉擦汗,许琢玉却不领情,往后退了步,拿过毛巾来自己擦汗。 “怎这般早过来?也不知晓多睡会儿。” 顾从贞懒懒地伸手往上拉自己的身体,“早些过来凉爽,一会儿热起来便不想走动。” “怎的不进屋去吃早餐,却在这里等着?”许琢玉关心问道。 “我就刚来。听见管家说只余一圈,便想着等你。”顾从贞笑着跟在许琢玉的身后走进饭厅。因要送白婧芫去报社,许琢城与白婧芫要走得早些。只余许司令与许夫人在。 “怎的昨天到家了也不回电话?”许琢玉语气颇有非难,“还是打电话去问承臻才知道。” 顾从贞听见许琢玉这般关心自己,心中自然欣喜,“与许mama通过电话。以为你睡了才没给你打电话。” 许琢玉替顾从贞把靠椅拉出来,“少找这些托词。”而后抬头看墙上的挂钟,又道,“我不吃早饭了。冲完澡就要去保卫部。” 临走时,顾从贞一颠一颠跑着拿着两个馒头过来给他。“早饭仍是要吃的。不然哪有力气做事情?” “我知道了。谢过从贞。”许琢玉笑着接过来,听这话的语气,也知晓是许夫人教了她,让她来的。只觉得顾从贞无心眼,连变换语气都不晓得。 想到这里又想起昨日黎珺说的那番话。心情又变幻,不可言宣。 顾从贞吃过早饭便去找许友双,等着一起上学。 “友双。”顾从贞哼着曲儿,轻飘飘跳起来,如雀之喜悦。去时许友双恰好刚起床,坐在镜奁前正梳妆。 “怎今日这般早便过来?”许友双微笑着转过头去看她,伸出双手去牵她的手。因昨日心事繁重,未睡好觉,面容上略显困顿。幸在芳年,不至憔悴。 “怎眼睛肿起来?”顾从贞捧着许友双的脸,心疼道。“何事叫你睡不着觉?”
许友双瞬时灰脸,似生气般甩开顾从贞的双手,嗔怪道,“昨日的事情,怎就忘了?与我的事情这般不上心?” 〔3〕 顾从贞笑起来,“与你玩笑也要生气?”转身搬了张木凳过来,坐在许友双身边,“你瞧我这般欣喜,定是有好消息要叫你知道。” 听顾从贞这么说,许友双才笑起来,心中也猜到事关焦竺,心急道,“快说来与我听听。” 顾从贞又刻意打趣许友双,卖关子不肯直说,“若你知道定要懊恼昨日怎那般没头脑,自己烦扰自己。” 许友双心急,“你便直爽告诉我,故意扰我心急。” 顾从贞笑起来,又提醒许友双,“还记得昨日我与你说的事情?”许友双一个劲地点头。“若我告诉你这消息,你要好生替我想个法子才是。” “这是自然。昨日已经答应你。” “昨日琢玉哥说的关于焦竺姐的消息,只是有人曾经在北平见过焦竺姐,并不是什么具体的消息。” 听顾从贞这般说了,许友双才放心下来。笑容慢慢显出来,“你瞧,实则我与邱公子是有缘分的。” 顾从贞原本还想劝说许友双,见许友双这般无厘头地说出有缘分来,又不忍心告诉她焦竺对于邱承臻的重要性。只得叹口气作罢。 原来爱一个人本是如此,毫无相关的事情,也能找出其中隐藏的缘分来。后来想起来只觉得好笑,又心疼。 “待我梳妆完毕,再听你所说的事情,好生与你想个办法出来。”许友双说着,又坐正了身子继续梳妆。 正巧姨太太进房间来探望,欲叫两人去吃早饭,见两人脸色不错,好奇道,“与从贞小姐又说着什么体己话呢?这般喜悦。” “小mama。”顾从贞起身迎上去,挽着黄茗,稍有些责怪,“怎的又这般生分叫我小姐?” 黄茗讨好似的笑起来,“一时改不过来。”又问道,“从贞可吃过早餐?” “我适才在饭厅吃过了。”顾从贞笑着答道,“不过特意空了肚子,想念小mama做的赤豆粥。” 黄茗满意笑着,“今日正好做了赤豆粥。与友双收拾好便下来。不然一会儿盛出来的粥便凉透了。”说着便往阁楼下去。 今日无早课,吃过早饭,时辰尚早,两人便去院子里秋千处说话。 “所以呢?你想作甚么?”听罢,许友双皱着眉头问顾从贞。“这是二哥与邱公子的事情,与你有何干系?” “我想替琢玉哥排忧解难。”顾从贞毫不避讳地说。 “你一介女子能做什么?”许友双伸手轻轻戳了戳顾从贞的额头,好似叫她休要做梦,面对现实。 “可我认识七爷。”顾从贞伸手轻揉被许友双戳的地方,撅起嘴委屈地回答道。 许友双又伸手轻弹顾从贞的额头,“你瞧着这些人这般好打发?二哥与邱公子都搞不定的角色,你说的话又有多少分量?” 顾从贞却不认同许友双的说法,认真反驳道,“顶不过多拿些钱去。” 许友双叹了口气,也不反驳顾从贞,只静静看着地面,认真思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