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遮我流离谁人是
漫无边际的红海和漆黑如墨的天空,蔓延着红与黑交织的诡异美丽……没有尽头,令人窒息…… 洛尘便陷入这红黑世界里,不可解脱又疲惫不堪。 她大喊大叫,却无人应答。 她逃不掉,走不出,无奈又孤单的哭泣。 一道白光射入,在这冷漠孤寂的红黑世界里显得格外温暖而耀眼。 她停止了哭泣,这温暖又耀眼的光芒让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像这白色光芒一样温暖而耀眼的人。 蓦地,她又想起了另一个人,一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对,小阿耶,他强忍着痛楚的样子让她心疼,他的病怎么样了?他好像也受了伤?严不严重?她着急了,她怎么可以待在这里,她想知道她的小阿耶怎么样了。 洛尘倏地睁开眼睛,萧逸和王猛都吃了一惊。鉴于洛尘前两次杀人后的反应,他们断定洛尘这次也会昏睡很久,没想到她这么快醒来。 “小阿耶,你怎么样了?”洛尘睁眼的第一句话便问。 萧逸苦涩一笑,原来是因为担心王景略。 王猛也一怔,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萧逸说:“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说完转身出了营帐。 营帐里只剩下两人,王猛才起身坐在洛尘身旁,左手抚摸着她的额头,略带责备地说:“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出征前,王猛曾再三嘱咐她不可再像上次一样跑来战场。洛尘瞥了一眼他包扎过的右臂,狡辩道:“若我不来,你怎么办?” 王猛却动了气,起身冷声道:“我宁愿自己战死沙场。” 洛尘抿了抿唇,有些委屈,却怯怯的拉了拉王猛的袖子,低低唤了一声小阿耶。 王猛暗叹一口气,复又坐下道:“洛尘,小阿耶不是生你的气,是生自己的气。我宁愿自己战死,也不愿你这么难受。” “嗯,小阿耶,我知道。” 这时萧逸端着药进来,王猛道:“吃过药后好好休息,我还有事要处理。”又向萧逸颔首致谢,这才起身离去。 . . 萧逸坐在王猛方才坐过的地方想喂洛尘喝药。 洛尘说:“我自己来。”然后端起药碗眉头也不皱的喝光了碗里的药。 萧逸问:“苦吗?” 洛尘说:“不苦。” 萧逸又问:“伤口痛吗?” 洛尘道:“不痛。” 萧逸不再说什么,起身欲离去。洛尘却觉得他似乎不高兴,下意识的叫了一声:“萧逸。” 萧逸转身看她,眼神黑澈清明、洞悉所有。她说:“萧逸,我不想睡觉,你陪陪我。” 萧逸坐下来,洛尘问:“小阿耶的头风可有根治之法?” 萧逸看着她,有些黯然的想,她心心念念的只有她的小阿耶而已。 “萧逸?” “嗯,有是有,不过有些风险。” “真的有?”洛尘眼神一亮。 萧逸道:“你可知魏武帝曹孟德所患痼疾?其症状与王景略之症一般无二。当时曹孟德召当世神医华佗为其治病。华佗曰:‘大王头脑疼痛,因患风而起。病根在脑袋中,风涎不能出,枉服汤药,不能治疗。某有一法:先饮麻肺汤,然后砍开脑袋,取出风涎,方可根治。后华佗被曹cao所杀。” 洛尘睖睁:“砍开脑袋还能活命?曹孟德最是多疑之人,难怪华佗会被杀死。” 萧逸嗤笑一声:“洛尘你也不信?” 洛尘道:“萧逸,我不是不信你,只是,这种方法太过冒险,甚至太过惊世骇俗,我不敢拿小阿耶的性命来冒险。” 萧逸暗叹一声,“也是,其实我也只有六七成的把握。只有六成的希望,我早知这个险你是绝对不会冒的。” 洛尘默然,她怎么敢拿小阿耶的生命冒险,即使那个法子可能会让他痊愈。 萧逸又道:“放心,我会用草药和针灸延缓病发。” “萧逸,谢谢你。” 萧逸没有答话,两人都沉默了。洛尘明显是伤口痛得厉害,却只是隐忍着。 萧逸看着她隐忍的样子,却开口说起了往事,“我师傅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我拜他为师的时候,不过才八岁,小孩子总是耐不住寂寞的,可师傅他不爱说话也不爱笑。每日除了教我练武和医术,基本不会说其他多余的话。有时候练武受伤了,很希望师傅问一句痛不痛,生病吃药时也希望师傅问一句药苦不苦。虽然清楚即使别人问了,那伤口依旧会痛,那药依旧是苦的,可是总觉得有人关心了,便不会那么难过了。” 他说完自嘲似的一笑,又道:“我只是奇怪,王景略那般宠着你,可你怎么会养成这么个性子,痛了不说,苦了也不说,只让看着的人更加难过。” 洛尘本在想,他八岁便拜师学艺,那他的家人呢?听到他后面的话却是一怔。半晌,才接口道:“也许是怕再次被抛弃吧。”她不想起说起那些不愉快的往事,转了话题道:“不知为何,每次杀人后我的武功都会精进不少。只是,我却不喜。总记得guntang的血滴溅落在身上变得冰寒的感觉,还有被杀之人临死前那狰狞恐怖的表情,总是在午夜梦回时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符咒一般,摆脱不掉,超脱不了。萧逸,我觉得自己身上的血腥味越来越重,肮脏不堪。真是讨厌这样的自己。”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想,他应该把她珍藏起来,捧在手心里,免她苦难,慰她哀伤,替她遮挡所有的风霜和雨雪。 又想到她的功力会因杀人而精进,估计与她所练的武功有关,她师傅陆乘风在江湖上本就是亦正亦邪之人,据说陆乘风的武功有些邪气,他为人又狂放不羁,常常做些出人意料之事,虽有大侠之名,却也有很多名门正派不齿他的行径,更加之洛尘的青灵剑有嗜血之说。 她看他不说话,问道:“怎么了?” 萧逸说:“其实,我觉得你并不适合学武。” 洛尘却道:“师傅授予我青灵剑之前便告诉过我,身怀绝技、手握利器者不可能滴血不沾,但杀人对某些人来说会比被杀更痛苦。当时我选择了接受青灵,便料到迟早会有这一日。” “但你无悔?” “无悔。” “洛尘,以后这样的事,让我来替你做。” 洛尘看向萧逸,眼前的人高洁俊逸如兰芝玉树,不染俗尘似中天皓月,再看那双手,修长白净,显然是一双救人的手,她笑道:“萧逸,你的手是用来救人的,而非杀戮。”同时,有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他这般美好,她怎么忍心让污浊的血迹和杀戮的残酷玷污了他。 他微怔,倏而爽朗一笑,笑得酒窝深深、笑得光华灿烂,却起身揉了揉她的发,宠溺又郑重的说:“傻瓜,你若去了地狱,我又岂会独在天堂。” (二) 秦军进驻燕都后,号令严明,严令官兵不可欺压百姓。王猛顺利接收燕都后法简政宽,并多次下令开仓放粮,燕国百姓无不欢庆,奔走相告。还未攻破的几处郡县陆续投诚,燕国宣告灭亡。 燕都王宫御雄殿。 杨璧查收完燕国的户籍账册后,向王猛汇报道:“大将军,据户籍账册看来,我秦国共接收燕国一百五十七郡,一千五百七十九县,共计人口九百九十八万。” “嗯。”王猛一手轻轻揉着额角,一边思考着什么。 “老师,您……”杨璧正想说什么。有军士来报:“大将军,慕容将军回来了。” “快请。”王猛起身道。 慕容垂进殿,身后是被两名士兵押解进来的燕帝慕容暐。 “大将军。”慕容垂向王猛行礼。 王猛赶紧上前扶住他,道:“道明辛苦了。” 慕容垂道:“是大将军料事如神,部署得当,道明不敢居功。” “王叔就是这般在秦人面前摇尾乞怜的?”一道冷嘲声传来。 王猛这才看向被缚双手站在一旁的慕容暐,慕容暐不过二十几岁的样子,相貌俊美,此时看上去却甚是狼狈。 王猛漆黑的眼眸锐利如剑、半含嘲讽,直看得慕容暐恨不能有隐身之术。半晌,他才冷冷开口道:“前燕废帝,我现在是不是该这样称呼你呢?” “你……”慕容暐被羞辱的满脸通红。 “怎么?这点侮辱都受不吗?是燕帝你偏信佞臣,自断肱骨。道明若不是投诚我大秦,恐怕早已身首异处,你又有何脸面对他说道?”王猛面色冷然,语气嘲讽。直说的慕容暐面红耳赤,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请燕帝下去休息。”王猛对慕容暐身后的那两名士兵吩咐道。这才结束了令慕容暐尴尬万分的谈话。 . . 一个月后,逃走的慕容帏、慕容评等亦被追拿回来,王猛安排好驻守燕都、邺城、洛阳等原属燕国城郡的官员,率大军班师回朝。
秦帝苻坚率朝廷众臣出城相迎,封王猛为清河郡侯;又赐予美妾、歌舞美女共五十五人,良马百匹,华车十乘,王猛固辞不受。 攻陷燕都后,王猛曾写信劝降西凉国主张天锡。王猛率军回京时,张天锡的称藩降表也恰到长安。未费一兵一卒便降服了西凉国,苻坚大喜,当着众臣的面叹道:“朕得景略,如周文王得姜太公。” 王猛道:“陛下过誉,臣哪敢比拟姜太公。” 苻坚摇摇头,道:“在朕看来,是姜太公比不了景略你。景略不但是秦国的肱骨、栋梁,亦是我苻坚的好兄弟。”又转头吩咐苻熙、苻睿两位皇子:“以后你们待左相要如同对待朕。” 两位皇子躬身向王猛行礼。 苻坚与王猛的这段对话一时间在长安广为流传。有人赞叹这是一段君臣互信互任的佳话。也有人质疑,王景略不但手握军政大权,又得人心,真就没有更大的欲望?而自古君王多疑,皇上真的就如此信任满腹才略、权势滔天的王景略? . . 明府书房。 洛尘端着煎好的药进来时,王猛正合目斜卧在榻上休息。 听杳娘说,小阿耶从宫里回来时看上去心情便不太好,此时他眉峰微蹙,很是疲惫的样子,洛尘轻轻放下药碗,走至卧榻前端跪坐下来,替他轻轻按压头部,这是她从萧逸那里学来的,这样按摩不但可以缓解疲劳,还可以在头风发作时缓解疼痛。 王猛没有睁眼,微皱着的眉却渐渐舒展开。两人都没有说话,一人认真的按摩,一人安静的躺着,只一缕袅袅轻烟从兽型沉香炉里氤氲开来。 半晌,王猛才舒服的叹了一句:“真舒服,我家洛尘要是嫁了人,我该怎么办啊?” 洛尘一怔,却故作淡然道:“我可以一直不嫁人啊。” 王猛轻笑一声:“又说傻话,姑娘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 洛尘的手下一滞:“小阿耶,你不要我了吗?” 王猛将她拉倒自己身侧,噙笑道:“我养的姑娘都十九岁了,可怎么还这么小孩子气?你这个年龄,早该嫁人了,可我总也舍不得。” “我想嫁给你呀。”这句惊世骇俗的话,洛尘差点就脱口而出。却知道是万万也不能说出口的,她只是悲伤的看着他,第一次想,为什么要长大呢?如果一直是一个小姑娘该多好,那样便可以永远陪在他身旁。她又悲哀的想,那时候,她为何要叫他小阿耶呢,深深的为他们划上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其实,他不过才大她十三岁,如果,如果她没有叫他小阿耶,结果会不会有一些不一样? 他伸手抚上她的眉眼,“洛尘,怎么了?”她哀伤的眼神,让他诧异而莫名慌乱。 “没,没什么。”洛尘慌忙摇头,忙岔开话题问:“小阿耶,今天进宫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皇上封慕容暐为新兴郡侯,封慕容评为范阳太守。这两人不除,我怕后患无穷啊。”提起此事,王猛微微皱眉。 “皇上是仁君,他必是想让天下臣服,才不愿斩杀降者。” 王猛叹息一声,才道:“就是因为他的宽大仁厚,我才这样心甘情愿的辅佐他。可是,君王太过仁慈,也未必是好事,只恐反被所谓的仁慈所误。” 此时的王景略并不知,多年以后他这话会一语成谶。 洛尘知道小阿耶所说的不无道理,可是,难道江山真的只能靠杀戮才能得到吗? “呀,药都凉了。”洛尘看到桌上的药碗,这才想起是来让小阿耶喝药的。 “那是不是可以不用喝了?”王猛笑说。 “方才是谁说我小孩子气的?喏,小阿耶,我看你才小孩子气。等着,我去热一下。” 王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看洛尘离去,重新躺回榻上,唇角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