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天岁城的暗流
天岁城,城楼,无风无月,黑夜。 一匹高头骏马从黑夜里奔来,杀到城墙之下,马蹄清亮,他亦是翻身下马,矫健迅疾,城门此时似乎早就准备好了,立刻有一扇偏门打开,走出一队战甲披身的士兵,朝着来人躬身行礼,带头的军官抱拳道:“属下乘风拜见颜阖将军。” 颜阖冷眼扫了四处,低声喝问:“城主可到了?” “城主片刻前刚到,现在正在城楼上等将军您。”乘风说着,挥手令人牵马,紧紧跟随颜阖朝城楼走去。 颜阖踏上城楼几步,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转身道:“我要和城主密谈,你现在去把守好附近,若非我嫡系军队,绝不能让他们接近。” “他们若是要硬闯呢?”乘风眼神数变,看着颜阖转身就要离去,低喊。 “眼下不宜内乱,能退则退吧。”这话说出时,颜阖已消失在拐弯处,拐弯处的火把在黑夜里熊熊地燃烧,乘风望着火焰怔怔出神,忽而叹息,转身又朝城楼他处走去。 城楼上,西北角,此时竟是黑漆漆的一片,连平日里烧着的火把都被人刻意拔去了,此时有个黑影独自站着,面朝天岁城,远眺着那儿稀疏散落的灯火,久久无声。 颜阖走过去时,躬身唤了声:“城主。” “城主”二字好像一道雷电,令李志宏身形震了震,他缓缓转过身来,此时的他已然褪去了满身的战甲,穿着寻常老者的布衣,看着颜阖,这名跟随自己数十年的属下,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点点头,脸上勉强勾起一抹笑,道:“你来了。” 颜阖抬起头来,看着李志宏,心中霍地一惊,这位让自己效忠了数十年的城主,面容何时已如此衰老,哪怕是夜色朦胧,也都看得见他两鬓的苍白,走近几步,问道:“城主,为什么不去密室里约见属下,偏要到这城楼顶,楼高风大,更何况你的伤势。” “我的伤势?那不打紧。”李志宏干笑几声,这笑里竟也带着些惨淡的意味,他转过身,又去远眺苍茫夜色里的天岁城,以一种飘渺的声音问道:“颜阖,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回禀城主,二十三年前魔族攻我城楼,正是属下参军的第一年,若是细细算来,跟随城主您,也快二十年了。”颜阖不明何意,淡淡回答。 李志宏道:“我打十二岁参军,十八岁当上副将,昔年魔妖两族的联合攻我天岁,因救下当时的杨城主,我被提为天岁城大将,三年后杨城主病逝,天岁内乱,我凭借赫赫战功力压当时权贵,用无数人的鲜血和尸骨换来了城主之位,三十年了,我都做了三十年的城主,三十年来我尽心竭力,只为天岁能走得更远更强,可如今局势——” “城主!”颜阖陡然加重了口气,抱拳跪道:“属下本是穷苦子弟,只因城主提拔,方有今日,无论局势如何,属下誓死效忠城主,绝不与狼狈为jian。” “哈哈”李志宏低低笑起来,黑夜的风把他的声音吹散了,笑了几声,却是剧烈的咳嗽,他猛地双手按住城墙,面容惨淡,痛惜道:“此番妖族大战,跟随我的弟兄们死伤最为惨烈,十万大军,而今竟已不足四万,你得知道这是多少亡魂!现在城中军队总人数有十五万之多,有八万之数却掌控在他们门阀手中——” 说到此处,李志宏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远眺黑夜,天岁城里,不禁是老眼湿润。 颜阖站起身来,同样望向茫茫夜色,寒声道:“哪怕我寒门子弟,剩下最后一兵一卒,也势必要与权贵争下去,这天岁城绝不是他们门阀的囊中之物,天岁城该由整个天岁的百姓做主!” 李志宏长长地叹息,又是低低咳嗽,道:“年纪大了,总是容易怕,我是怕再无机会活着站到这里,再好好看看我天岁,再望一望我辽阔的疆土,多看一眼总是好的。” “我天岁城的男儿,没有一个是孬种,生是天岁人,死是天岁鬼,这一片疆土我们将誓死捍卫,绝不撤退!城主你尽管养好身体,一切还有兄弟们在。” 李志宏笑起来,看着颜阖,眼里添了许多温暖,忽而问道:“那十名培训的少年弟子,情况如何?” “军营野地两个项目都将训练完成,最后两个月,按照计划,还是送回到天岁城里,再做思想教育和文化培训。”颜阖回答。 “他的两个儿子怎么样了?”李志宏在说这话时,显出了深深的忧虑和戒心。 “虎父无犬子,更何况自幼又受到极好的训练和教育,他那两个儿子,的确是青出于蓝。”颜阖毫不吝啬赞美之词,点头叹道。 李志宏闻言,眉头皱地更深了,却莞尔道:“虎父无犬子,司马懿了不得,司马昭也凶悍,等到司马炎这个小孙子时,江山都改朝换代,难不成,这一切也都得在我天岁城重演?” 忽而颜阖眉目闪动,道:“这,有个人属下倒是想把他引见给城主。” “一个人?”李志宏亦是不解,问。 “他也是十名少年中的一个,据属下调查,此人本非我天岁城人,因为逃难而来,混同那些小乞丐住在山里的破庙,属下数月来仔细观察他的练武情况,绝对相信,他绝非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武功路数、刀剑技巧,掌握的极为厉害,很多是属下都没见过的招式,王朝王庭压得住其他人,却是压不住这个人,而且此人极重兄弟情义,好几次都因为要帮兄弟而与教官发生冲突。” “连他的两个儿子都压不住,竟有这等人?”李志宏亦是惊讶,不禁对颜阖所道之人产生了浓厚兴趣。 “城主可还记得选拔之时,最后关头冲上来的那个少年,就是他,把大将军的侄儿打下去,自己成功进入前十,当时还因为他发生过争论。”颜阖提醒道。 “是他?他叫什么?”李志宏又问:“他果真不是与王莽等人一路的?” “这人名叫石小毅,绝对不会是贵族出生,有几次属下也探过他口风,可以确定与大将军没有任何关系,属下以为,待将来大将军的两个儿子学成归来,若是城中无人可以压制他俩,这局势于我们可就是更艰难了。” 李志宏眼眸深处亦是在盘算,听了颜阖的话,又想到而今局势,不禁点头道:“你说的对,如此人才,若是真能为我所用,确实是好。” “那属下找个时间,让城主见见此人?” “罢了,若是我去见了,也许就打草惊蛇,反而害了他,待哪天你们训练时,我在一旁看几眼就足够。” 李志宏沿着城墙忽而走去,脚步声缓慢而幽沉,待他身影被黑夜淹没,却听传来老者的声音:“我数万战士的血不能白流,我天岁城的疆土不能沦落他人之手——” 沉沉黑夜,巨大的城门再度关闭,颜阖身影消失在黑夜深处,乘风伸手扶了扶自己的头盔,朝左右士兵吩咐道:“兄弟们,今晚都给打起精神来,千万看住了,既然轮到我们当差,就绝不能犯下任何错误!” “是!军长!”两侧士兵身影在黑暗中看不清楚,男子洪亮的声响,却令黑暗都添了几分坚定。 乘风默默得走出城门,走在街道的走廊底,忽而幽幽地叹息。 小巷子口,一家点着灯的夜宵摊,老翁手脚颤抖着,从锅子里夹起一串热腾腾的豆腐干,喃喃问他:“客官啊,你是要涂甜酱还是辣酱,我这麻辣也有。” 乘风皱了皱眉,低声回答:“我既不要甜酱,也不要麻辣酱,我只要澡溪产的桃花酱。” “桃花酱?”老翁疑惑,抬起昏花老眼看看他,笑道:“这澡溪哪有桃花酱,客官真会说笑。” “永安大殿的血,那就是桃花酱。”乘风的声音压得很低,此时,除了他自己也许没有人还听得见了,就这老眼昏花的老头子,指不定也耳聋耳鸣,哪里听得见呢? 老翁拿出一罐子暗红色的酱,一柄刷子,缓缓酱红酱涂染在那串热腾腾的豆腐干上,热气冲起,顿时隐隐带着些血腥味,他嘴里叹道:“客官,兴许是你弄错了,我家老爷明日清晨才会在天下名楼里卖桃花酱,他的桃花酱啊,是这全城最好的手艺喽!澡溪可没有桃花酱。” 乘风不带感情地说:“我家老爷刚来我这了,他想给家里新来的仆人,办一桌子酒菜,这桃花酱我看是不能再拖了,得赶紧买回去。” “我家老爷说了,桃花酱急不得,越久的酝酿,才越见得味道。既然你家老爷急着要请客,那干脆让我家老爷代他请了,早晚都是一样的。” “锅子里的豆腐干该是熟了,再熬太久,恐怕客人等不及。” 乘风丢下几个铜钱,转身离去,竟然连豆腐串都忘记了取走。 老翁却没有喊他留下,静静地转过身,朝着屋子里走去,屋里也点着盏灯,灯火隐约,昏暗中就听老翁问话:“老爷,客人们都说等不及了,得要桃花酱来吃宵夜。” 黑暗里的中年人看不清楚他的脸,只是在他身旁,那一柄在黑暗里都闪着寒光的青龙偃月刀,倍觉得分明,中年人的声音也如刀一般冰冷而不带感情,他说:“我刚从总店回来,那边都打好了招呼,桃花酱迟早会有,劝客人们不必太着急,我答应他们的,都会做到。” “可对方老爷要在天下名楼里办酒席,招待新来的仆人,这桃花酱再迟,恐怕客人们会不乐意。”老翁点头哈腰,竟都不敢抬头去看一眼,恭敬回答。 “天下名楼,我前天就已定了一盘清蒸大鱼头,后天请新人们吃一顿饭。” “老爷真是英明,这样子,对方老爷也就白忙活了一场。” “哈哈哈——”低沉的笑声,在黑夜的屋子里回响,男子桀骜地吟唱: “飒飒西风满院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