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水晶鞋
那个女孩娇弱的呼喊被淹没在嘈杂的乐声中,却愈加清晰的传进他的耳朵。 他的心像生了锈的发条,突然被人转动起来,斑斑锈迹与金属相磨,磨的生疼。那样的声音,像是存在于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是在命运的另一头,有个女孩含着泪放掉一直牵着他的手,心痛的喊着:“骏哥哥……” 骏哥哥!他猛地张开眼,飞奔到楼下那几个互相拉扯的人身边,阿龙见了他也不由得目瞪口呆,静立在原地,不出一声。 局面仿佛一下子被冰冻,聂宏骏眸子里散出的那摄人心魄的寒光,倒像是暗夜里的狼,从角落里阴狠的窜出来。几个人一时呆在原地,却见那女孩最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向他身边,没站稳摔在地上,却依然执着的抓住他的衣袖,无助的看着他,声音颤抖着说道:“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他心里顿感异样,昏暗的灯光下,他看不清她的模样,却只见她眼中泪光,泪光后那双眸子,似是与他前世的约定,今生来寻。他见过那么多的女人在他面前梨花带雨,听过无数女人对他苦苦哀求,却只有这一个,竟让他微微心动。 阿龙走来,在他耳边简单说道:“这个女孩在这里推销酒,今天第一天上班。” 他点头,对那两个男人笑笑:“豪少爷和李总都是我这里的常客了,今天不妨卖我一个面子,放了这个女孩,两位意下如何?” 两个男人对了对眼色,大咧咧走到他跟前,拍拍他肩膀,笑道:“宏骏,我们兄弟今天想把她带走,你不会拦着吧?” 聂宏骏还未来得及答话,那个女孩从地上一跃而起,气的浑身颤抖,又怕的不停的流泪,她抓住他的衣角,手抖个不停,哭着说道:“请你相信我,我不是那种女人……救救我,救救我!” “不是那种女人?”两个男人笑的更加嚣张,硬是借着酒劲儿把她从聂宏骏身边拖过来,“不是那种女人还来这种地方上班?今晚我们兄弟俩就教教你,怎么做个好女人!” “不要,救命啊……救命!”她拽着他,力气敌不过那两个人,她抓住他指尖的那一刻,他的心头微微一颤,她的手冰凉,凉的他心痛。 眼见她被那两人越拖越远,眼见她挣扎着把着门框却无力反击,眼见她的目光越发的凄凉无助,他猛地冲过去,拉住她的手,对两个微醉的男人冷冷说道:“放开。” “你……你没搞错吧,宏骏?”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你什么意思?” 他瞪了他们一眼,将她拉过身后,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寻常的狠绝。“我说,放开她。”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豪少爷蛮横的立在他身前,“宏骏,何必为了个女人,伤了我们彼此之间的和气呢!” “我当然知道我在干什么。”聂宏骏迎上去,几乎贴近他的鼻子,毫不退却的看着他,一字一字清清楚楚。“我在,保护我的女人!” “你的女人?”所有人都愣住,好似一粒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他的表情并不像是开玩笑,两个男人的酒也醒了大半。只有那个女孩,还如梦中一般,静静看着他,五彩灯光打在他身上,他的侧颜,竟像极了小时候那个时时刻刻保护在她身边的大哥哥。 “对,我的女人。”他还是面无表情,冷笑道,“豪少爷,李总,我们开门做生意的,讲的是和气生财。咱们也是常来常往,两位也是香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相信豪少爷的令尊一定不愿意听到些什么风言风语,而李总也不想把家里那位贤内助,变成个女侦探吧?” “聂宏骏,你……” “我们是朋友,我才这样好言相劝,若是豪少爷真因为这点小事惹恼令尊,或李总因为这点小事得不到您妻子家族的支持,那才叫得不偿失吧。我没骗你们,她真的是我女人……” 他低头笑笑,目光令人无法捉摸,他伸出手,与那两人拍拍肩膀,笑道:“我这女人有个性,不愿意我‘金屋藏娇’,非得出来做点事,好像这才能证明她多有价值一样。呵……我也就依着她,让她在我这里做,好歹我也能看住她,要是真把她放别的地方,我还不放心呢,你们说是不是?我女人不懂事,今天惊扰了两位,我一定回去教训她,改天再宴请二位,给你们陪个不是。” 两人心知肚明,他的话根本就是在信口胡说,可又不得不“宁可信其有”,毕竟生意场上,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冤家。二人正不知如何收场,只见聂宏骏微微一笑,冲阿龙摆摆手,两字铿锵有力:“送客!” 原来……他是聂宏骏! 她被他抱在手中,像是被娇宠着的公主。她的心里一阵暖流袭过,所到之处,鲜花绚烂,蝴蝶飞舞。他的怀抱温暖依旧,比儿时更结实的胸膛,更有力的臂膀,都像是她最安全的港湾。 她不自觉的湿了眼眶,两手紧紧环着他,细细的声音像是生怕吓到了谁:“骏哥哥……”她轻轻唤道,“是你吗,骏哥哥?真的是你吗?” 他停住了脚步,这里灯光明亮许多,他这才仔细看着怀中的女孩,仿佛前世的记忆重现,那个永远笑颜俊秀的女孩,那个眼睛闪烁如夏夜星的女孩,那个眉若萋萋芳草、唇如欲滴红樱的女孩,那个总是舍不得自己吃、硬要把零食分给他一半的女孩,那个跟在她身后,娇俏的喊着“骏哥哥”的女孩…… 他的心跳的厉害,嘴巴合了又张,张了又合,却说不出一句话。他与她分离已有十二年,他有十二年的话想对她说,他积攒了十二年的话想问她,可如今她近在眼前,他竟只问出短短的那句:“你……是若轩?方若轩?” “嗯。”她点头,只是“嗯”了一声,泪水就禁不住淌下来,打湿他胸前的衣衫。他感到一阵冰冷,把她放在他办公室的座椅上,看她的身体还在瑟瑟发抖,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看她的面颊通红,手也不知该往哪里放,柔弱的让人心疼。 他轻轻脱下她的鞋子,左右检查着,抬眼问道:“你的脚怎么受伤了?” “大概是刚才跟他们争执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什么东西,我踩了上去……没事的,不疼了。” 他默默转过身去,从抽屉里拿出消毒水和纱棉,捧起她的小脚,便为她清洗伤口。 她羞的直往后缩,那只脚也在他手中不听话的摆来摆去,不小心竟碰到了他的下巴。她更觉得尴尬,却只听他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你如果不想以后脚上留下疤,最好还是赶紧清理包扎一下。这些事情你大概不会,我来做会快一点。”
“不用了……我还是自己来……” “怎么这么不听话了!”他严厉起来,硬是按住她的脚,为她清理包扎的动作,却又蕴藏了无比的温柔。他低着头,低声言语道:“我记得小时候,你挺听我话的……” 他蹲在她跟前,专注而认真。他看着她那只纤纤玉足,白嫩小巧,或许王子为灰姑娘穿上水晶鞋的那一刻,心情也如他这般神圣吧。 她偷偷笑了笑,那一刻竟眷恋上了这样的感觉。她细细打量,他与十二年前相比,实在变的太多,若是在街头擦肩而过,她一定认不出他。他威武、挺拔,眉宇间透着英气,面庞冷峻硬朗,穿着也比从前考究的多。 他是个商人吗?她心里猜着,可看他的样子,他更像个运筹帷幄的政客,然而不论商人还是政客,他的光彩无法掩饰,正如他小时候,早早便是个迷人的小男子汉,她的眼中除了他,便容不下任何男生。 “好了。”他放开她的脚,她从回忆里抽身,看着他包扎过的地方,整整齐齐,几块干净的白色,便遮住了那丑陋的伤口。她又笑了,这就是他的做事风格,从不凌乱,有头有尾。 “谢谢。” “住哪里,我送你回家。”他穿上外套,背对着她,她的心里泛起一阵落寞。他比从前寡言少语的多了。她四周看看,他的办公室算不上奢华,却也简洁大气,只是旁边台子上那张照片令她觉得刺目——黑白照片里那个男人,笑的让她恐惧心寒,他把她父亲打成弱智的时候,是否有想过报应不爽呢。 她的心又沉了下去,十二年的时光流逝,十二年前的爱恨情仇,十二年来两家再无瓜葛,只能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的父亲逮捕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越狱,打傻了她的父亲,她的父亲又出于自卫,杀死了他的父亲……她摇摇头,心里堵的难受,再抬眼,照片里聂甄那个笑容变的极具讽刺。 “到底住哪里?”他回过头,“怎么不说话?” 她看看他,他帅气高大,冷静沉着,怎么会是记忆里那个说话做事都像少根筋似的蟹叔叔的儿子呢?命运是不是一定要如此开玩笑,给了她骏哥哥,温暖了她年少的时光,却又后悔了,硬是要把骏哥哥推在仇人的一方?她收住眼泪,轻声回答:“我住沙田……” 沙田?他怔了怔,那里是一片廉租房,穷人多,治安并不算太好,再看看她如今的穿着打扮,简朴无华,俨然不是那个养尊处优的小公主。 他的心头竟涌上了酸酸的感觉,什么时候起,他们身份调转,他不再是佣人的孙子,不再是那个街头混打混闹的大男孩,而她,亦不再是那颗耀眼的珍珠,再不能穿着金缕鞋翩翩而行。他的手自然的搭上她肩头,他甚至能摸到她的肩胛骨,就那么凸出来,他能感到她很瘦,瘦的让人爱怜。 “上车。”他亲自为她打开车门,把她扶了进去,两人并肩坐在后排,一路无言。他偷偷瞄她几眼,她却都是望着窗外,街灯一闪一闪晃在她脸上,暗夜中她如一幅画,不施浓墨,淡彩相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