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洛阳归
天淡星稀,在点点朦胧夜色下,穿过金色迎春花环绕的走廊,一串串花簇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素心原先居住的屋里,韵绫的黑色斗篷已经将她娇小的身子完全覆盖。 慢慢走向一直木纹朱漆的柜子前,素心点燃兰烬,红色的烛光蓦地亮了整个黑暗的屋子。她蹲下身,伸出白皙的手拍了拍韵绫娇艳的侧脸。 那双波光粼粼的乌浓双眼渐渐睁开,她的眼神还有些涣散,仿佛是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韵绫的长睫毛眨了眨,她看到了青绿色的裙摆遮着一双精美的秋色绣花鞋,微微抬头,素心正拿着射出红光的蜡烛蹲在她面前。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韵绫忽然猛地起身向后退去,她惊惧地看着素心,就像看到了什么怪物,一直大声叫着。 素心看她那副模样,就起身站在那儿,既不上前对她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她只是静静的凝视着歇斯底里的韵绫。 韵绫的长发早已蓬乱,斗篷帽子歪斜的掉落在她的右肩,头上两支镶着绿色宝石的金钗也横七竖八歪歪扭扭,她只是一个劲的往后退,颤抖着抱住自己的头。 这个窝囊样子,怎么会像有武功的人? 素心忽然意识到,或许韵兰是骗她的。 反过来想想,如果自己没有那一丝不忍,先前没有凡泉阁的人突然到来,那么此刻自己与父亲已经走了,而韵绫也已死去。 会不会是韵兰想要利用自己除掉韵绫? 可是听父亲的描述,韵兰从小于凡泉阁长大,在武学方面应为高手才对,如果她想要杀了毫无内力的韵绫,是易如反掌的。 亦或是,她不愿意亲自杀了韵绫,甚至不愿亲自动手杀人。 “我不会伤害你的。”素心柔声对惊恐渐渐减缓的韵绫说着,她看韵绫没那么害怕了,便走上前去,蹲在那小巧的人儿面前,“不用怕,先前匕首在我手上我都没有对你动手,更何况现在?” 韵绫闻言,看向素心,等她紧张的确定素心真的对她没有害意后,她才放松下来缓缓靠在墙壁边。 不过几息,她又赶紧对着素心道,“娘子,这是韵兰的主意,她……” “行了,我知道。”素心打断了韵绫的解释,她看着韵绫有些惨白的脸庞,继续说,“这宅子里是不是有三名仆人?其中是不是有两名是老翁?” “是,娘子问这做什么?”韵绫还处在余惊之中,现在她心里唯一想的就是郎主能赶快回来,好让她告诉他韵兰私下做的龌龊事,告诉他韵兰其实有多么恶毒阴险。 素心不经意往外一瞥,看到外面的日光已经微露,朝阳透过窗格渐渐将屋里的红光减弱,她忽然有些担心起来,秦子楚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自己一定要赶紧离开这儿才是。 她蓦地将坐在地面上的韵绫扶起来,“你赶紧带我去仆人那儿,对了,宅子里有能骑行的驴马吗?你将能换洗的男子衣物给我找出几套,顺便拿一些干粮与钱帛。” “娘子这是要做什么?韵兰去哪儿了?”韵绫看素心脸上露出了担忧,而韵兰此刻又不见踪影,也不禁疑惑起来。 素心凝望着韵绫,暗自思忖,韵绫的心在秦子楚那儿,如果告诉她真相,她会不会悄悄逃跑? 于是她装着严肃的样子,将音色提高,“你不要问那么多,照我说的做就行。” “不是,奴只求娘子饶恕,不要将这事告诉郎主,否则奴一定会被赶出去的。”韵绫一听她提到秦子楚,就忽然想起了事情败露的后果,他一定会以为自己心肠歹毒。 她打开门,对着素心讨好地说,“奴现在就带娘子去仆人那儿。” 过了一会儿,素心走出清泉宅的墨黑大门,她回头看了一眼门上匾额“清泉”二字。 这是一座花草满园的宅子,秦子楚给取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呢? 她摇摇头,手里牵着缰绳继续往前走去,此时她身边是一匹高头骏马,身后跟着一仆人与抱着东西的韵绫。 来到马车旁,父亲正背对着他们,他手持着柳枝不知在看什么,韵绫看到了素及习,忽然惊异地叫了起来,“他……他怎么会在这儿?” 她回想起先前的种种,隐隐感觉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而且韵兰好像与素心达成了什么约定,不然素及习怎么会出来? 难道韵兰不怕郎主知道了的后果? 素心没有回答韵绫,她拿过韵绫手中的衣裳干粮等放进马车,然后转过身看着父亲。 她已经做了决定,先让父亲去距离云山二十里的马镇等她。 不论韵兰是不是养父的女儿,为了那个名字,她都要将韵兰从凡泉阁中救出来。 素及习此时也在看着她,他斯文俊秀的脸上笑容温暖,仿佛黎明的阳光那么耀眼,仿佛可以化解一苦痛与悲伤。 其实他心里是nongnong的不舍,可却一丝都不能表现出来。 父女俩就这样看着对方,只是素心忍不住,忽然抱住了父亲,她的眼里又露出泪光,她哽咽着说,“阿爷,我多么希望,有一天我们可以永远不再分离……我永远是那个在阿爷身边打转的小女孩,从来都不曾长大过……” 他伸出右手准备抚摸女儿的头,可在半空中又忽然停住了。他右手上有着永远无法弥补的残缺,若是素心看到必定会愧疚。 于是素及习伸出左手,轻轻柔柔的拍着素心的背,“不论发生什么,阿爷都是你的阿爷,阿爷会一直等着你的。等你来了,我们就回家……回我们自己的家。” 一旁的仆人已经上了马车。 仆人名为王二,是一名五十多岁的老翁。他打小出生就是这个宅子的仆人,而自从三年前本家主人因生意败落将宅子抵押给秦子楚后,他就成为了秦府的仆人。可他也只是在这儿种菜挑水,连秦子楚的面也没见过,更没有去过洛阳华丽的秦府。
素心就是因为他与秦子楚没多大联系才选了他。 这人因为长期做庄家活,皮肤呈现古铜色,一脸深深的皱纹,也带着一脸的纯朴与老实,他粗哑的声音响起,“不知这位郎君要去哪儿?” “到了前面的路,我阿爷自会告诉阿翁。”素心将素及习扶上马车,看着父亲,感觉又要落泪,“阿爷保重!” “你也是……” 他们渐行渐远,马车扬起的灰尘与声音好像也随着她的思绪渐行渐远,二月的枯枝树木虽然稀疏,可却依旧在蜿蜒的路上慢慢遮挡了素心的视线。 她一直望着前面,直到身侧一声咳嗽响起惊醒了她。 “娘子,要是郎主回来后,看见令尊不在……”韵绫欲言又止。 素心眸子里忽然闪出一点戏谑,她新月一般的黛眉弯弯,嘴角露出一抹美丽的笑容,“他回来怎么了?” 她蓦地伸出纤纤玉手指着右边的一颗柳树,然后带着命令的口吻对韵绫说,“你到那边去!” “啊?”韵绫无奈的走到柳树旁,正准备问素心要干什么,突然看到她从马匹身上拿出一捆粗绳往自己身上绑着,韵绫大声叫起来,“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素心动作很快,她将韵绫死死的绑在柳树边后,大笑着看向韵绫,“我这是以防万一。” 她走向那高头骏马,登上马鞍,坐在马上又对韵绫说道,“防止你去向秦子楚告密!” “哎!娘子你不能这样将我绑在这儿啊……娘子……”韵绫因为声音喊得太大,脖子都红了起来。 她看着素心远去的身影,气愤与怨恨充斥了她乌浓的双眼,柳叶眉倒竖,她恨恨地道,“等我坐上了秦府主母的位子,头一个收拾的就是你!” 此时朝阳东升,天际黛绿的群山映着一扇半圆的红日,妖艳的红光照向素心雪瓷一般白皙的脸庞,她黑色水晶般的眸子里现出了前方的风景。 漫天的红色点点洒在这山河中,两年来,她头一次感到去洛阳的路上不再那么孤独与害怕。 而此去洛阳,是为了打听凡泉阁的消息,可如今以她的微弱力量,只有依靠当朝太傅之子,刘琅轩。 一想到刘琅轩,那个有着澄澈干净眸子的少年,那个真诚待人不求回报的少年,那个曾经对她一心爱慕的少年,如今是否也长大了? 素心脸上露出了一抹甜蜜的笑容,棕色马儿加快步伐,天边红日闪着温暖,她轻轻地道,“阿轩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