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七章 羞愧

    殷舅舅可以说是在母亲殷老太太的精心照顾下长大的。跟他不一样，身为女儿的殷素莉，比较不受母亲重视，被放养的时间更长。

    殷老爷子带着妻子和儿子回京城发展，没有放弃他们，殷老太太心里是很感动的，为了回报丈夫的深情，她尽自己所能地做一个自己观念中的好妻子、贤内助。她给他收拾房子，生儿育女，照顾好孩子，侍候丈夫穿衣吃饭，但她的观念注定了她想到的也就是这样了。至于跟丈夫同事的家属搞好关系，或者自己找工作、进修、交朋友，这些对她来说都不值一提。

    并不是所有象她一样出身的官员妻子，都象她这样做的，很多人会去学习、进修，充实着自己，也有很多人会在丈夫的安排下参作，即使是为了照顾好家里而安心做一个家庭主妇，她们也会花一部分精力在社交上，跟丈夫的邻居们、同事们打好交道。而不是象殷老太太一样，一心扑在小家上，外面的世界一概不关心。

    其实她本来也想过要怎么在京城过好日子的，可是，遇上了出身比她优越的家属，言行举止都显得比她高贵有派头，她心里就会不自觉地产生了自卑心理。如果对方丈夫的级别比殷老爷子高，她就安静做一个隐形人，没想过要上前打招呼，心里想着“我丈夫是凭真本事上位的，我才不去拍他上司太太的马屁，给他抹黑呢”。但如果对方丈夫的级别比殷老爷子低，她倒是乐意跟人聊天了，可言行间总隐隐约约透露出优越感来，觉得“就算她比我有派头又怎么样？她老公是我老公手下的人，她只能讨好我”。

    抱着这样的心理，殷老太太能交几个朋友？谁也不是傻子。也就是左邻右舍因为认识的时间长，见面的时候多，还能跟她聊几句。她又是个不爱社交的人，比较少出门。本来殷老爷子还给她安排了工作和夜校，她拿照顾孩子要紧而拒绝了，等到一双儿女都上了小学，用不着她天天盯着吃饭穿衣以后，她才让丈夫给她找了份清闲无比的工作，每天除了喝茶看报纸，就没什么好干的那种，可以让她白白领一份工资，又能跟其他人闲嗑牙，听人家每天在办公室里“指点江山”。

    这种工作自然是没多少存在价值的，她才过五十岁，就因为单位被精简掉而提前退休了，然后再度缩回四合院里宅着。

    一直被她带在身边看管的殷舅舅，在这样的环境下，会长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殷老太太对儿子管得很严，殷舅舅也习惯了事事听从母亲的安排，慢慢地，成长为一个平庸而软弱的男人。

    殷老爷子工作太忙了，只能把儿女交给妻子照管。他其实知道儿子的缺点，也考虑过儿子以后在仕途上发展会很有限，但他没有太上心。在他看来，儿子能平淡幸福地过上一生也不错，有他护航，应该不会遇到太多挫折。女儿倒是很聪明，只是还有些不成熟，但丈夫事业有成，儿女双全，也算是圆满了。

    谁都没想过，他会忽然心脏病发，在任上离开人世，使得妻子儿女措手不及。

    殷素莉从小在胡同里跟邻居家的孩子们玩闹，倒是结交了不少朋友，相比疏于社交的母亲与哥哥，她其实对父亲留下来的人脉更熟悉。父亲去世后，她及时帮助兄长接过了父亲的关系网，但那些人真正熟悉的，依然是她。如果没有这些人脉的支持，殷舅舅也许根本走不到今天的位置。不过，殷老爷子的人脉也只能送他到这里了，再往前，就不是他们力所能及的了。

    这个事实，殷老太太是认识不到的，又或者她其实心里清楚，但心理上却无法接受。殷舅舅倒是心知肚明，可心里又十分不甘心，因为他觉得自己很努力，也竭尽全力了，他的表现不见得比别人差，没理由不能再往前一步。

    五年前，唐媛刚刚回到亲人身边的时候，殷舅舅可以平静地面对自己的仕途发展前景，因为那时候他才五十岁，还是少壮派。

    可五年后，殷舅舅停滞不前，年纪离退休却只剩下五年了。如果他再不能往上走一步，等到退休的时候，他离父亲逝世时起码还差着三四个级别，那也差太多了。那不是意味着他很没用吗？

    正是因为他急躁了，才会轻易被妻子的言语动摇，明知道不妥，还是帮着她将外甥唐勉从美国骗了回来。面对着唐勉唐媛兄妹，他觉得很羞愧，很不好意思，但心里仍抱着侥幸的心理，觉得也许……唐勉会愿意接受赵家的联姻呢？毕竟唐勉也是在京城长大的孩子，赵家琪可是真真正正的高门千金呢。

    可是这一刻，听着唐勉劝他不要再让殷老太太cao心太多事的话，殷舅舅终于清醒过来了。唐勉说的是殷老太太，其实真正指向的是他。殷老太太不清楚外面的情况而误判，他却是天天在外面上班，跟人打交道的，他难道还会误判？！都是快要退休的人了，居然还如此利欲熏心，为了再往上升一级，就要牺牲外甥的终生幸福吗？

    明明是他自己能力不足，又昏了头想往上爬，才会打上外甥的主意，却偏偏拿母亲做借口！谁都清楚，殷老太太是很霸道没错，但她不出门，不社交，真正想要拒绝她的指指点点，其实殷舅舅是完全能办到的。他只是太懦弱了，又或者心里本就不想拒绝，才会放纵自己的懦弱，任由母亲与妻子胡闹。

    殷舅舅越想越羞愧，都快要抬不起头来了：“你不用说了，小勉，舅舅明白你的意思。你外婆那里我会去劝她的，你……你就当舅舅今天没来过，也没给你打过越洋电话，把今天的事都忘了吧！别……别告诉你妈。”说着他就站起身，无措地拉妻子：“我们走吧。”还嘱咐唐媛：“回到市后，记得给我打电话报个平安，多照应你们表哥。”

    他想走了，殷舅母却还不想走，眼见着丈夫要退缩，她先不乐意了，立刻跳起来：“走什么？！不能走！”她一把甩开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