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2000年初，春。 李伟最近有些倒霉，前不久，他给儿时的玩伴杜楚凡做了高利贷的担保人。其实一开始，李伟是不愿意的，奈何杜楚凡声泪俱下地哀求自己，甚至跪倒在地上，说如果没了这笔钱，他的老母亲就会不治身亡。见这个十几二十年的好友如此可怜，李伟的心一软，便答应了。之后的某一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李伟平静的生活。 “你就是李伟？” 李伟打开门，门外是几个陌生的男人，带头的那个长得五大三粗一身赘rou，一开口就听得出这是个不好惹的角色。李伟不明就里，只是将头探出去，问：“我是，你们是？” “是就对了！”男人直接将门一把拉开，直径走进了屋里，边走边说，“你是杜楚凡的担保人吧？我们是XX贷款公司的，杜楚凡这期的钱没还，我们也找不到他人，既然你是他的担保人，就由你来还钱！” “啊？”李伟一下子蒙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怎么会找不到他呢？我给他打电话。” “没用的，他电话一直关机，我们也去了他家，人影都没一个，不信你试试。”男人不耐烦地说。 虽然男人这么说，但李伟还是抱着侥幸地心理拨通了杜楚凡的电话。可是等待之后，电话那头只传来一个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这一刻，李伟犹如跌入谷底，万念俱灰。 从此以后，李伟就陷入了寻找杜楚凡和筹钱的困局中，他原本平静的生活不再。高利贷的打手三天两头找上门来，如果没钱还就对李伟拳打脚踢，搞得他不敢出门上班。李伟一度非常后悔，后悔当初动了恻隐之心，如今自己身陷困境，又有谁能伸出援手呢？这样的日子维持了一段时间，也许是上天见怜，李伟终于等到了一个改变困境的机会。 李伟当时居住的龙阳街是他外公婆留下的房子，早年他与父母居住在别处，也就是和杜楚凡旧居所在的同一个大院。后外公婆过世，父母为了治病，将早年居住的房子变卖，并搬来龙阳街。零五年时，由于龙阳街已建立几十年，属于老街，政府要开发土地建立新房产，于是下令将此街拆迁，住在龙阳街的李伟自然可以拿到一笔赔款。李伟原本算好这笔钱足够将高利贷一次清还完，剩下一点钱就用来置办新居，岂料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不速之客找上了门。 这个人是李伟的前妻朱敏，当时他们已经离婚五年了，育有一子李杰，一直是李伟在照顾。离婚的原因可能是朱敏觉得李伟懦弱无能，加上经济拮据，这个女人不甘于此，于是扔下李伟父子俩走了，这一走就是好几年。此时朱敏找上门来，声称她离开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如果这次拆迁李伟争取到更多的赔款，她就与其复合。李伟心想，若是自己孤家寡人一个倒也无所谓，就怕李杰从小生活在没有母亲的离异家庭里，会对孩子造成不好的影响，最终答应了。 身为教师的李伟，本身就有一定的号召力，加上左邻右舍对他人品的肯定，于是，几家住户在李伟的召集下形成了一个“钉子户联盟”，要求政府增加赔款。政府当然不会轻易妥协，因为此例一开，无疑是对今后开发土地创建新楼房增加了难度。一开始让人来劝说，后来断水断电，什么方法都用尽了，钉子户联盟还是屹立不倒。无奈之下，拆迁办将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苏有天，命其务必在半个月之内说服钉子户。 九年前，苏有天还籍籍无名，年少气盛，总想要出人头地，他受命处理龙阳街钉子户一事。之前已经有人劝说过这群钉子户，但效果平平，于是，苏有天准备换一种方法，务求一击即中。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群钉子户里，李伟显然起到一个带头作用，只要搞定了他，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念及至此，苏有天立马找人将李伟的背景经历查了个透，以作为谈判之用。 谈判这天，一向温和的李伟，不知为何情绪变得异常，他的脸上还有一些淤青，好像被人打过。浅谈几句后，得知拆迁办不同意钉子户的要求，李伟起身准备将苏有天和几个同行的同事赶出门。就在这时，苏有天突然开口。 “李老师，我知道你，”苏有天终于拿出了杀手锏，“你是S大的教师，平时为人正直性格温和，深得左邻右舍的尊重。我一直在想，是什么让你突然变得这么坚持？坚持要索取巨额的赔偿款？” 面对问题，李伟的脸色突然变得铁青，他不由分说，将家门打开说：“这和你无关，既然话不投机，那就请吧。” “我怎么都想不通，于是找人调查了你，原来……平时道貌岸然的李老师，居然欠下大笔高利贷！”苏有天提高了声音。 门外围观的一些邻居听得此话，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你……你居然派人查我？”李伟气极，指着苏有天。 “好巧不巧，这个时候你的前妻跑回来找你，煽动你做钉子户，以索取巨额赔款，并承诺到时就与你复婚……”苏有天继续说，“你知道一个人是不可能索取到赔偿的，于是聚集更多邻居，利用平时在外建立起来的威望，煽动他们做钉子户与政府对抗。表面上，你是为了大家的利益，实际上，是为了还高利贷，和前妻复合，你这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李老师，他说的是真的吗？” “李老师，你怎么能这样骗我们？” 门外的邻居沉不住气了，一个个都挤过来质问李伟。李伟的脸色煞白，他一个劲儿地解释，可是大家都不再相信他，反而更加激动起来。 “李老师，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苏有天继续质问李伟。 “够了！”李伟突然大吼一声，邻居们被吓了一跳，一个个噤若寒蝉。 在众目睽睽之下，李伟大步走到厨房里，拿了一个塑料桶出来。他环视四周，看着众人疑惑不解却又逐渐变得厌恶的表情，做了一个决定。 几秒钟后，李伟将桶里的液体倒了出来，霎时间，一股刺鼻的汽油味弥漫开来。 “啊！是、是汽油！”邻居们意识到李伟想要做什么，都吓得惊慌失措，接二连三地逃离了房间，只有少数邻居还将头探进来观看。 李伟将汽油洒在周围，还往自己的身上倒了一些，最后，他扔掉塑料桶，拿出一个打火机。 “你、你冷静一点！”苏有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不轻，他一边往门口移动一边劝阻李伟。 “我今天跟你谈判，就已经豁出去了，我告诉你，如果你们不把我要求的数字赔给我，我就引火！到时候，你们一干人等，都脱不了干系，你们就等着被舆论和刑法惩罚吧！”李伟激动地说。 苏有天伸出手，想要以此安抚李伟的情绪，他的语气也变得柔软下来：“哎，你、你这又何必呢，李老师？其实赔偿款本身已经足够你还债了，何必强人所难呢？” “你说得不错，可是还了钱之后呢？就连一个栖身之所都没有，若是我孤身一人还好说，可我还有一个儿子，他怎么办呢？你根本就不会明白……”李伟的脸上露出了悲戚之情。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儿子才想和前妻复合，你不想他在一个单亲家庭里长大，对吧？”苏有天说，“可是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前妻为什么会离开你？难道单单就是因为你穷、你性格懦弱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伟不解地问道。 见对方成功被自己的话题引诱，卸下了防备，苏有天将手放在背后，一边示意拆迁办的人上前对其进行制服，一边说：“我早就说过，我对你的背景经历进行过调查，当然知道朱敏为什么会离开你。你以为是因为自己穷，性格又懦弱没主见，其实是因为，她早在你们还未离婚时，就已经和别人有染了！” “你、你胡说！我不信，我不信！”李伟被这一番话刺激，情绪突然变得异常激动，他涨红了脸，用尽全身的气力咆哮着，怒吼着。 “事实摆在眼前，如果你不信，我们大可以叫朱敏来对质。其实你不是不信，只是不肯承认被欺骗多年，不肯承认你只不过是一个被妻子戴绿帽子的缩头乌龟，懦夫！你根本就不是个男人！”苏有天言辞犀利，戳戳逼人，他边说边逼近李伟，试图将对方最后一丝顽固的念头打消。 “你闭嘴！”李伟一声怒吼，突然像一只蛰伏了许久的猎豹，向苏有天猛扑过来！ 与此同时，跟苏有天一起来的两三个人也冲了上去，一把将李伟抱住，试图制服他，苏有天猝不及防之下往后倒退几步，跌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