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晚唐逆流在线阅读 - 第233章 牵强的理由

第233章 牵强的理由

    忠义军抵达中牟县南郊时,王渑收到消息,五万沙陀军早已在中牟城北的王满渡扎下了营寨。同时,汴州的宣武军、徐州的感化军也已于先期抵达的忠武军合兵一处,在城东安营。加上忠义军,中牟周边已经汇集了六万余唐军。

    王渑选择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安下大营,之后就按照诸军事先的约定,带着百余骑护卫,赶往中牟县城。

    县衙里,王渑见到了李克用。

    很年轻。这是王渑的第一印象。李克用今年二十七岁。虽然比王渑还要大上七岁,但王渑还是觉得出乎意料。因为他很小的时候,大概七八岁左右,就听说过李克用这个名字。当年,李克用就以“飞虎子”之名威震华夏了。王渑根本想不到,他儿时就已闻名的人物,如今见了,竟然依旧是个翩翩少年。

    除了年轻之外,李克用高人一等的身高,被太阳晒到黝黑的皮肤,典型胡人特征的八字络腮胡,以及因为常年骑马,而外扩的双腿,全是塞外胡人的典型特征。只是,一只左眼总是半睁着,眼球十分浑浊。也正因此,李克用获得了“独眼龙”的诨号。

    这次会议,唐廷任命的东南西北四大招讨使一个都没到场。周岌派出监军田从异做代表,朱温派了心腹朱珍。忠义军和感化军都是派的偏将级别的人物。会议自然就由级别最高的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来主持。

    王渑坐在下面,很有些好奇。他素闻李克用是沙陀人,为西突厥别部,有着本民族的语言。那么李克用会不会说汉话呢?还是用沙陀语跟我们交流?我们哪听得懂啊?

    李克用努力睁了睁微眇的左眼,用一种很奇怪的口音说道:

    “你们各能出多少钱粮。说说吧。”

    原来李克用能说汉话。王渑想道,好一个直爽的汉子,不问有多少人马,也不问仗该如何打,只问各镇能出多少钱粮。这是根本就没把各路唐军放在眼里啊。在李克用看来,打黄巢是他自己的事,其余各镇,只是扮演给沙陀人提供粮草的角色。

    座中诸人虽都面露愠色,但也都强忍着,没有发作。五万沙陀人奉了圣旨远道而来,是客军,又是主力,四镇作为东道,确实应该提供些粮草。李克用是话糙理不糙。于是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说了一个数字。

    李克用听了,显然不太满意。

    “既然各镇都钱粮紧张,我军就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一部分粮草了。到时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各位回去妥善解释。”

    “哼。”王渑这一声哼得不小,李克用听得真真切切。

    “王将军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只是有件事,想跟李将军知会一声。”

    “何事?”

    “前日我军路过斩龙岗,恰好遇到一伙黑衣散发的强盗,正在乡里横行。我军身为官军,有责任保境安民,遂将之全部就地正法。总共是一百三十六人。”

    李克用听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高声喝道:“人在何处?!”

    “此时正在我军营外暴尸,以儆效尤!”

    “大胆!”李克用的胡子都快竖起来了:“你可知那些黑衣人都是我沙陀勇士?”

    “事后听幸存的乡民说过,凶徒好像是什么沙陀人,我不清楚。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他们当时正在戕害百姓,依照大唐律,理应诛杀!”

    “王将军,你事后告诉我这些,是要与我河东军宣战吗?”

    “咄咄怪事!”王渑也站了起来,高声质问道:“我请问李将军,你们河东军究竟是奉旨出兵讨贼来了,还是私自出兵劫掠来了?”

    “废话!自然是奉旨讨贼!”

    王渑道:“这倒巧了,我忠义军也是奉旨讨贼。我看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理由开战吧?”

    “那你为何要杀我的人?”

    “很简单,因为他们戕害百姓。斩龙岗的百姓,是郑州治下新郑县人,是祖祖辈辈奉公守法的大唐子民。他们无故被贼人屠杀劫掠,我们忠义军不能坐视不管!我们忠义军是大唐的兵,就要保护大唐的民!李将军,我倒想要问问你,你们河东军,究竟是兵还是贼?为何要祸乱地方?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来讨贼的!巢贼肆虐中原已久,斩龙岗的百姓都没有被害,如今反倒糟了你们河东军的殃。你们对得起天子的重托吗?你们如此做派,与巢贼何异?”

    王渑一席话,说得李克用哑口无言。

    俗话说打蛇打七寸,王渑的“兵与贼”之问,正抓住了李克用的软肋。自从几年前李国昌、李克用父子反叛朝廷,在云、蔚等州作乱,他们沙陀一族一直是以“反贼”的身份出现在大唐的官方文书中。几年来,李克用可以说吃够了这个“反贼”身份的亏。吐谷浑酋长赫连铎,就是以讨伐反贼之名,兴兵与李克用争夺云、蔚等州,因为占着大义,又有唐廷的支持,吐谷浑人步步紧逼,沙陀人节节后退。

    后来寻思过味儿来的李克用,屡次上表,请求归顺朝廷,要出兵替朝廷讨伐黄巢。最终在朱温、时溥等贵人的帮助下,得偿所愿,才有了今天这个“奉旨讨贼”的官兵身份。这对于李克用来说,是他非常珍视的一种“名分”。这让他以后的很多军事行动,都可以师出有名,占据道德高地。

    然而,王渑的责问,就要把他从道德高地上拉下来。他怎能不怕?

    李克用的脸色缓和了下来。他本不熟练的汉语,显得更加生硬:“我们河东军,有两条铁律,第一,不许滥杀百姓。第二,不许强抢女人。这是我每次出兵前,都会三令五申的。如果有违背这两条的,不论他有多高贵的身份,我都不会轻饶。斩龙岗的那些畜生,不是真正的沙陀勇士。王将军,刚才是我误会了你。”

    “李将军,希望贵军真能如您所说那样行事。因为我们忠义军,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祸乱百姓的人。”

    王渑说得义正词严,李克用却是闷着脸,连牙关都快咬碎了。

    ……

    中和三年十月,忠义军节度使张寻,终于真正当上父亲了。裴七娘在向城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此前,他曾经“喜当爹”过一次,有过一个“儿子”。即周喏与乔从遇的私生子。

    今年初,他应周岌的请求,也是受已亡人乔从遇的嘱托,把周喏母子接到了邓州自己身边。周喏的孩子,就被张寻正式收为了义子。

    生活中,张寻对这个义子十分疼爱,俨然生父一般。他也从来没有跟周喏提起孩子生父的事。不过,他相信周喏对此心知肚明。因为他给孩子取的名字是“张乔”。

    这一次,他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却不知道该取什么名字好。左思右想,只先确定了小名,叫做“向儿”。以纪念他在向城出生。

    虽然已经为张寻诞下一子,裴七娘却仍然拒绝与张寻完婚。她坚信自己命中克夫。为了张寻的安危,她宁愿死,也不肯做张寻的正室。这个执念,张寻不知该如何破解。

    “儿子都已经生了。干脆从了七娘的心愿,纳她为妾算了。”李暮劝道。“正室的位子空出来,给谁不好。”

    “能不能少说这些用不着的?我的私事你少cao心。快说,你不在邓州待着,跑来向城干什么?”

    “九哥,我们军器监要上一个项目,真的没钱了,求你……”

    “免谈!”张寻粗暴的驳回了李暮的请求。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李暮觉得有些尴尬,自顾自的逗起了小宝宝。张寻可能觉得有些过于粗暴了,就又解释道:“这次真的不是我不支持科技进步。实在是出了点紧急情况,资金另有他用。”

    “九哥,咱兄弟之间能不能把话说得直白一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陈州的战况。最近的战况很让我担忧。历史又发生变化了。”

    “怎么了?李克用打不过黄巢了?”

    “那倒不是。变化也没有那么大。只是,根据最近的情报,太康的巢军不战而退,南下与西华的巢军汇合。之后再次不战而退,缩回了陈州。这个情况,与历史上李克用连破太康、西华的情况,可是大为不同。”

    “不同吗?我看怎么差不多?”

    “差多了。历史上,太康的守将是尚让。太康、西华两战,他丢光了黄巢军最后的本钱。可这一回,由于尚让早就让咱们弄死了,太康的主将换成了黄浩。这小子,连续不战自退,我怕他在蓄积实力,故意示弱。万一李克用犯了轻敌的错误,被黄浩击败,历史的走向可就难以预料了。”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李暮的表情颇不以为然:“然后呢?这就是你不给军器监拨款的理由?”

    “恩。不能不防最坏的情况。万一黄浩击败了李克用。中原就没人能够降服黄巢军了。到时候,我们忠义军闷头发展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所以,我的手中必须要留有一些积蓄,以备随时可能到来的大战。”

    “唉!”李暮思索了一会,说道:“九哥,这个理由还是很牵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