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晚唐逆流在线阅读 - 第123章 宋州张惠

第123章 宋州张惠

    东邻有女眉新画,倾国倾城不知价。长戈拥得上戎车,回首香闺泪盈把。

    旋抽金线学缝旗,才上雕鞍教走马。有时马上见良人,不敢回眸空泪下;

    西邻有女真仙子,一寸横波剪秋水。妆成只对镜中春,年幼不知门外事。

    一夫跳跃上金阶,斜袒半肩欲相耻。牵衣不肯出朱门,红粉香脂刀下死。

    南邻有女不记姓,昨日良媒新纳聘。琉璃阶上不闻行,翡翠帘间空见影。

    忽看庭际刀刃鸣,身首支离在俄顷。仰天掩面哭一声,女弟女兄同入井;

    北邻少妇行相促,旋拆云鬟拭眉绿。已闻击托坏高门,不觉攀缘上重屋。

    须臾四面火光来,欲下回梯梯又摧。烟中大叫犹求救,梁上悬尸已作灰。

    一首韦庄的《秦妇吟》,道尽了乱世佳人的悲惨。战乱中,貌美就是一种罪过,貌美就能为全家带来杀身之祸。张惠能活到今天,无疑已是幸运。

    她本是宋州刺史张蕤之女。宋州城破时,张蕤带着全家及时逃离。思忖天下最安定处无疑就是帝都,故而举家迁往长安。没想到翌年长安亦陷落。

    就像韦庄诗中描述的那样,黄巢军进城之后,官宦家的女眷或被杀或自尽,或被掳入军中忍辱偷生。张蕤为了不让女儿受辱,将张惠及其子匿于井中后,主动引火烧了宅子。等张惠躲了几日耐不住饿出来,发现全家上下已经不存一人。

    她用木炭将脸抹黑,带着幼子混入了难民之中,打算逃离长安。多亏身边有个十二三岁的儿子,使守城的门卒对这个“老婆子”失去了兴趣,才放她母子二人出城。之后张惠又历经千辛到了同州,因城中住了个张氏的族叔,故而受到一些照顾,有了一座属于自己的宅院。她本以为可以在此安心生活,将儿子抚养成人。没想到平静的生活再次被战乱打破。

    “我跟你们走,放了我儿子。”

    “娘!快跑啊!快跑!”少年趴在地上拼命的嘶喊着。

    “跑?往哪跑?整个同州都是我们的了,你娘亲能跑到哪里去?不如就到我的帐中躲一躲吧!哈哈哈哈!”众军士一阵哄笑。

    张惠面无惧色,径直朝围着少年的军士们走来。几个军士不自觉的让开一条道路。张惠走到儿子跟前,蹲下抚着爱子的脸庞。

    “端午,别哭。你听娘说。娘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娘跟他们去,你就先在家等着。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不要!娘亲不要跟他们去!”

    几个军士不耐烦了,上前拉扯张惠。少年端午抱住身边的小校就要撕咬,被那人躲过,回手就是一顿拳脚。张惠拼命想要阻止,却被一个壮汉死死搂着,如何也挣脱不了。

    这时一直在院外旁观的赵东阳,忽然翻身下马。郭言见了,心说不好,将军又要为女人冲动了。他赶紧也从马上下来,又叫上了几个军士紧跟着。

    赵东阳进了院子,一把扯住了还在殴打端午的小校,说道:“那个谁,别打了。这个孩子太小,从不了军。那个女人太老,做不了妾。放过她们母子吧。”

    那小校听了,顿时皱起了眉头。

    “赵将军,您这是哪儿的话啊?我牛二纳妾,啥时候挑过老嫩?您要是拦着,这事不太合规矩吧?”

    “呵呵,规矩不都是人定的,听哥的,给我个面子。”

    牛二听赵东阳质疑规矩,顿时就火大。他们这些久在江湖上混迹的,最看重的就是规矩。谁坏了规矩,谁就不是他们圈子里的人。

    “你是谁哥啊?噢!我明白了,你是不是也看上了这妇人的美貌?那好说啊,我就大度一点,我先来,完事了你上。这样够意思吧?”

    赵东阳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双手狠狠搓了把脸。心说,跟这帮玩意真是没办法好好说话,简直对牛弹琴。当初跟黄浩都没废过这么多话。得了,还是直接点吧。

    “行。”

    “唉!哎——”

    牛二还以为赵东阳答应了,没想到对方忽然一记重拳就打在了他的面门,痛得他简直后悔从娘胎里出来。

    见赵东阳已经动手,郭言等人也就不再客气。他们一拥而上,将院子里的十几个军士三下五除二全部撂翻。牛二被打得满地乱滚,一个劲求饶。

    赵东阳怕出人命,叫手下人停手。牛二领着手下人抱头鼠窜,逃出了院子。郭言大呼过瘾,揍别人和挨别人揍感觉就是不一样。

    院子当中,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哭了好一会,张惠才抬起头望着赵东阳。她竟然一句道谢的话也没讲。因为她明白,为了抢人,几伙贼人之间火并不算什么新鲜事。这人虽然出手教训了那个牛二,也不等于她们母子就能得救。才脱虎口,又入狼窝罢了。

    让张惠没想到的是,那个被叫做“赵将军”的人,竟然看都没看她一眼。只跟手下人说了一句:“走。”声音不高,但语气毋庸置疑。

    “将军请留步。”

    赵东阳一只脚已经跨出了大门,听见张惠唤他,站在了原地。

    “民女张氏,谢恩公搭救之恩。恳请恩公留个姓名。孩儿日后大了,也好知道找谁报恩。”

    赵东阳道:“此地不可久留,你们还是赶快搬走吧。路上若遇军士刁难,就报左营赵东阳的名字,就说是他的表亲。”

    左营赵东阳。张惠把这五个字牢牢记在了心里。正要送恩公出门,却吃了一惊,院外竟然忽然围过来数百军士。个个横眉冷目,显然来者不善。刚才被揍的牛二也在人群之中。

    赵东阳知道自己又得罪人了,但没想到仇家到的这么快。原来那牛二竟是朱温亲信大将朱珍的手下。看朱珍这几百人个个包裹中都鼓鼓囊囊的,显然是正在周围劫掠,难怪会到得这么快。

    那牛二见到赵东阳,扑通一声跪在了朱珍的脚旁,哭喊道:“将军要给小的做主啊!”

    朱珍捋了捋三绺长髯,没有作声,只是仔细端详着赵东阳和他身后院中的一切。朱珍与朱温年龄相仿,要长赵东阳几岁,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大将风范。过了一会,他才开口道:“这户人家可是赵左营亲戚?”

    “不是。”赵东阳道。

    “哦。”朱珍又问张惠:“你是何人?能得赵将军庇护?”

    张惠见今天这事似乎大了,为了不连累恩人,她赶忙从院中出来,给朱珍跪下。

    “民女张惠,只是一个落难的民妇,从宋州流落到此。与赵将军并无任何瓜葛。我愿意随那牛都头走,请不要为难赵将军。”

    朱珍一听到“宋州张惠”几个字,心里激灵一下。他努力回忆,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名字。这时牛二却站了起来,嘻笑道:“张娘子如此说就好,你这就跟我走吧。”说着话就要过去扯张惠。却被朱珍从背后一脚踹倒。

    “你也配!”朱珍怒斥道:“还不快滚!以后若再敢打这位张夫人的主意,小心我阉了你!”

    牛二瘫在地上,被骂了个晕头转向。也不知道自家将军是抽了哪门子的风。当然,不光是牛二,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为朱珍的行为感到奇怪。

    朱珍向同样一头雾水的赵东阳拱手道:“请赵左营放心,我会负责这位张夫人的安全。只要我军还在同州一日,这间宅子就再也不会有人sao扰。”

    赵东阳回了一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隐约觉得,朱珍这么做绝对不是看他面子,这个叫张惠的女子,身世恐怕不一般。

    但赵东阳也不想过多打听。当初出手只是一时不忿,见义勇为,并非看上了人家的美色。如今人已安全,他就没必要再耗在这了。否则会显得过于关心,惹人闲话。

    赵东阳这边带人走了。朱珍却忙活起来。他派了两百甲士将张惠的宅子层层围住,说是防止乱军sao扰,实际更像是怕张惠跑了。朱珍本人,则快马加鞭,赶去见朱温。

    朱温此时已经住进了同州刺史府,他正在与几个参军商讨下一步的作战计划。见朱珍风风火火的从门外进来,忙问有何急事。

    没想到朱珍竟然左顾右盼,吱吱唔唔。朱温明白了,这话是不方便让别人听到,遂屏退左右,只留朱珍一人。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可是有了唐军的动向?”

    “此事不关军务,而是关于大帅您的终身大事!”

    “终身大事?”朱温一听乐了。“你个驴熊,能不能搞点正事?你又给我看上哪家的闺女了?”

    说到这朱珍皱起了眉头。“唉!我也在想还要不要告诉您这事。这个女子,并非黄花闺女。她的儿子,都有这么高了。”朱珍往自己脖子这比划了一下。

    “哎我日你娘!你也敢消遣起老子了!半老徐娘也上我这来耽误工夫!”说着话朱温作势就要上前揍朱珍。朱珍却说:“那她要是叫张惠呢?”

    “张惠!?哪个张惠?”

    “宋州张惠。”

    “真的假的?!她人在何处?”

    “就在这同州城里!”

    “你可不要骗我!你可不要骗我!”说着话朱温就往外跑:“快!快带我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