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面埋伏（２）
这是一座残破不堪的古庙，早已断了香火。四处蛛网遍布，灰尘陈积。青灯古佛七零八落，灰色帷幔污迹斑斑，褐色柱头也泛出大块大块的白斑。厅堂正中匾额只剩半块，掉落下来，落到佛祖怀中，上面只残存一个金色的“庙”字。 东方旭在青龙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当家”，武功深不可测。他将手伸进脖子里挠痒，走到后门边，道：“总舵主，苟浩烟将潋滟带回来了。” 门外应了一声，走进一人，面目黝黑，龅牙外露，作文士打扮，正是心星光辉使鲍黑蛮。他将室门大开，躬身站在门旁，肃然道：“总舵主，请进。” 一个青衣人走进，朝潋滟走来，正是龙剑生。鲍黑蛮待龙剑生走入之后，将门关好，躬身随行其后。龙剑生走过来，站在潋滟身前，额头上深蓝色刺青峥嵘昂然，微微抽动，微笑道：“潋滟，为何你不辞而别？” 潋滟径直道：“你要杀我，我当然要逃啦！” 龙剑生微微一惊，道：“何出此言？” 潋滟沉默不语，只是用恶毒的眼神看着他。龙剑生脸挂冷笑，转过身，道：“潋滟，摸着良心说，你来青龙会这些日子，我对你怎样？”潋滟道：“我在青龙会的日子不算长，但是也不算短，要说你对我好谈不上，但是也不曾亏待于我，至少让我有了一口饭吃，不用流落江湖。因此，你对我当然算是好的。” 龙剑生厉声道：“你义父虎王孙谋杀教主，身犯重罪，满门抄斩。要不是我出面力保你，你早就跟你义兄虎啸一样，落入山谷，不知所踪了。这算不算对你好？”潋滟心想，你龙剑生这是别有所图，也并不真心，但是口中却道：“算。” 龙剑生厉声道：“你去角星，我让石磊收你为徒，算不算对你好？”石磊是青龙会角星前光辉使，潋滟心想：“石磊的确说过要收我为徒，但是并不是你龙剑生安排的，而是石磊自己说的。再说了，石磊那酒醉鬼，他那点微末的道行，哪配做我的师父？”但口中仍然答道：“算。” 龙剑生又道：“后来刁逸咏当了角星光辉使，我让他处处优待于你，这算不算对你好？”潋滟更加不以为然了，刁逸咏原本就是jian猾如油之人，对任何人都是虚与委蛇，但龙剑生自来霸道惯了，像潋滟这些后辈在他面前根本没有还口的余地，因此他口中仍然道：“算。” 龙剑生深吸口气，一招手，鲍黑蛮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恭恭敬敬地呈上龙剑生的枯木法杖。此杖由蓊蔚森林“华盖大树王”之极品灵枝所造，通体呈淡黄色，夭矫神龙，表面被摩挲得光滑发亮。龙剑生接过法杖，目露凶光，道：“那你该怎么报答于我呢？” 潋滟隐隐感觉到了他的杀气，但却丝毫不惧，努嘴道：“总舵主但有所命，自当全力以赴啦。” 龙剑生冷笑道：“此刻帮里需要用你的命来完成一件大事，不知你可否愿意？”说完，法杖舞起一团黄影，杖头直指潋滟眉心，在眼前不足一寸处停了下来。 潋滟瞳孔微缩。 自从那日在黑水魔窟偷听到龙剑生和宇文欢的谈话开始，他就隐隐感觉到了这一天的来临。他猛然间发现，自己身陷于危机之中，龙剑生为了一己私欲，要置他于死地。从那天开始，潋滟就知道，或早或晚，龙剑生的法杖将指向他的胸口。 义父虎王孙入狱以来，他为了活命忍辱偷生，寄人篱下，在青龙会中受尽屈辱。此刻他命在顷刻，双眼圆瞪，看着眼前不足一寸处的杖头，头脑中浮现出了前角星使石磊酒醉撒泼，对他戟指狂骂的画面；浮现出了副总舵主刁逸咏阴阳怪气，却毒舌无尽的模样；浮现出了副总舵主东方旭事不关己的冷漠；浮现出了何梭飞、杨柳岸刚来时对他的摇尾乞怜和之后的耀武扬威；浮现出了鲍黑蛮、苟浩烟，甚至龙剑生之流表面的正义凛然和实则的卑鄙和阴险…… “巧言令色者，鲜以仁。”这句话用来形容青龙会苟浩烟、鲍黑蛮之流最为合适不过。其实和他们没有深仇大恨，然则潋滟却切齿痛恨。他并不是心胸开阔之人，情感丰富，心灵敏感而脆弱，个性偏执而傲气。别人也许是无心，却让他的心灵蒙受巨大伤害。此刻，龙剑生将他胸中积压已久的怒火迅速点燃。 一时间，他浑然忘了，龙剑生此刻要杀他，他已经无路可走。 龙剑生将法杖从眉心缓缓下移，顶在潋滟咽喉之上。他仔细端详着潋滟的眼睛，潋滟瞳仁清亮，灿若晨星，表面上看去没什么特异之处。龙剑生道：“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你是龙族遗孤，而且是皇族，你的眼珠就是传说中的龙珠‘涤龙’。所以，为了青龙会霸业，你只有牺牲自己的性命，就算对青龙会的报答。”他口口声声，一口一个青龙会，将一番血腥恶业说得大义凛然。潋滟额头上绽出了黄豆般大汗珠，心想：“今日，真的恐怕难逃毒手了。” 霎时间，窗外狂风阵阵，众人均是一愣。砰地一声，关闭的残破木门被狂风刮开，风夹杂着无数殷红桃花，涌了进来。 狂风之猛，众人始料未及。鲍黑蛮被狂风刮起，凌空砸在墙上，跌落下来；东方旭直被吹得睁不开眼睛，噔、噔、噔连退三步，扶着香案方才站定；龙剑生用袖袍遮脸，稳住下盘，屹立不倒。他青绸大氅被狂风吹得猎猎飞舞，只感觉身旁夹杂桃花的劲风一卷，手中法杖被人荡开。 潋滟被人伸手一拉，只听耳边有人说道：“我来救你，快跟我走！”随后，就被狂风卷出了古庙。 出了古庙后，潋滟只感觉自己躺在一个人怀中，在空中飞翔。他抬头一看，正是那个红衣女子。 她飞了一阵，落下地来，牵着潋滟的手，不停地在密林间穿梭。月华清光之下，四处树影扶疏，荆棘丛丛。林风如涛，龙吟凤鸣。潋滟只感觉一双柔软滑腻的手牵着自己，不停地往前飞奔。 ※※※ 适才红衣女子发现被施了调虎离山之计后，急忙赶回。回到客栈后，苟浩烟早已带着潋滟离去，人去楼空。 “混账！”她骂叱，杏眼圆睁，柳眉倒竖。 略微沉思，她随即从窗口飞跃而出，跃上屋顶飞檐。月华如霜，清光铺陈，但见城南大道上，刚被她甩下房顶的何梭飞狂奔不止。她疾步追赶而去。朱雀使徒轻功独步天下，罕有敌手，她祭起漫天桃花，几个起落便追上了何梭飞。 她一心想知道潋滟下落，因此没有立即下手，紧紧跟随。何梭飞出城门后，径直往东跑，红衣女子尾随而去。随后，果然隐约看见何梭飞前方有人扛着一人，在往前飞奔。 她目光紧紧盯着远处三人，浑身红芒隐隐。随后祭起旋风，风中泛着红光，夹杂桃花无数，将前面狂奔不止的何梭飞卷到半空中。 何梭飞尚未落地，红衣女子兔起鹘落，冲到前面，脚尖凌空往何梭飞身上一点。随即何梭飞黑色身躯就砸向了左前方那人。几个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迅捷无伦。 那人只感觉身后有一重物飞来，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右后方重物击中右肋。紧接着嘭嘭两声闷响，那人和重物纷纷砸在树干之上，落地再也爬不起来。撞上树干之时，肩头扛着的俘虏和树干之间垫着奔跑的那人，反而没事，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那人斜乜一眼，那团重物赫然正是奉命调虎离山的何梭飞。 只见漫天桃花中，一个红衣女子盈盈而立。星光之下，她的红袍无风自动，腰带上金质雀鸟纹章栩栩如生，金光闪闪。她看着被扛在肩头的俘虏，却不是潋滟，心下大怒，花容失色，道：“糟糕，上当了！” 红衣女子双手一正一反，手结法印，祭起盘旋的桃花，问道：“说，潋滟在哪里？”扛人者被何梭飞身躯给砸昏了，往西南方指了指。红衣女子回头看了看何梭飞，他接连两次遭受重创，躺在地上鲜血狂喷。她面冷心热，也没有伤害两人的性命，转身往西南方奔去。 红衣女子就这样被引入岔路，待得她追回官道，苟浩烟已经扛着潋滟去了古庙。否则以朱雀使徒绝顶轻功，怎么会追不上苟浩烟？ 她在官道上找了一阵，发现前方废旧古庙隐隐有些灯火，急忙奔来。古庙外围了一群青龙会的人，却哪里是红衣女子的对手？被她袖袍一拂，尽皆四散横飞。她冲过来恰好看到龙剑生枯木法杖顶着潋滟咽喉。 ※※※ 月光之下，红衣女子牵着潋滟的手，在荆棘丛生的密林里狂奔。他只感觉她的右手温软滑腻，握在手里很舒服。红衣女子拉着潋滟时而飞向空中，时而掠地而行，犹如低飞雀鸟。 奔了一阵，红衣女子嘎然停住，潋滟站立不稳，往前倾倒。她手微微用力，就将潋滟拉回。 四周树上滑下几条嘴衔钢刀的黑影，将两人团团围住。月光之下，只见寒芒闪闪，雪光烁烁。潋滟暗自对红衣女子说道：“这是青龙会的人。” 红衣女子高声敞笑，声音清脆甜美，四周树木簌簌抖动。她站立当地，道：“就凭你们这几个角色，就想挡住本座？”拉着潋滟往右前方斜掠。 对方其中一人道：“上！”一声令下，无数条人影手持钢刀铁剑，倏然围上。霎时精芒匹练狂飙怒卷，刀光剑影漫天匝地，席卷而来。 面对无数刀片剑花纵横交织形成的一道道光幕辉网，红衣女子脸噙冷笑，掌风往左右一分，但见空中桃花飘飘，身旁两条黑影应声飞起，落入黑暗之中，惨叫之声远远传来。 适才说话的那黑衣人缓缓地道：“打那小子，那小子功夫低微。”月光之下，但见寒芒一闪，青光荡漾，另一个黑衣人闻声，手持钢刀往潋滟头顶劈落。 红衣女子花容失色！她连忙一个转身，硬生生收回疾掠的脚步，回转身挡在潋滟身前，伸出娇俏右脚将钢刀踢飞。潋滟噤若寒蝉，面如金纸，心中暗道：“好险。” 适才在玄武城朝霞客栈中，红衣女子喂潋滟喝粥，加之之前之后数次相救，潋滟心中已对她产生好感。此刻，潋滟又蒙她相救，心中突然泛起一阵莫名情愫。饶是此刻生死悬于一线，却有佳人相伴，潋滟恍然若梦。 黑衣人又趁机围了上来，红衣女子挡在潋滟身前，道：“谁再胆敢挡路，别怪我手下无情！”说完，身畔隐隐桃花盘旋，耳畔青丝飞舞飘扬。 朱雀使徒何等了得！黑衣人颇为忌惮，纷纷退了一步。空中又有几条黑影从天而降，适才说话的为首的那人又道：“还愣着干嘛？一拥而上，还怕她能上天不成？” 潋滟认得这个声音，正是青龙会箕星使樊无须。红衣女子大怒，叱道：“放肆！”身躯微微一扭，红袍无风自动，漫天桃花星落如雨。 雨落的桃花花瓣越积越多，红衣女子舞动芊芊素手，桃花花瓣向身畔聚集，在潋滟和红衣女子身畔形成一个花罩，将两人裹在其中。红衣女子素手一挥，轰然巨响，一股强烈的气浪卷着花瓣四散飞射，将身畔黑衣人尽皆炸飞。樊无须被炸向空中，然后头下脚上栽下地来，跌了个狗吃屎。 红衣女子牵起潋滟的手，道：“快走！” ※※※ 当他们奔回到玄武城外时，城门口站着一青一白两人。月光之下，白衣人油头粉面，青衣人身材矮小，眼角有苍龙刺青，正是青龙会总舵主龙剑生和副总舵主东方旭。 城门外旷野上的冷风灌满了龙剑生青绸大氅，他走上前来，拱手微笑，道：“桃家妹子，我们恭候多时了。多年不见，你风采依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