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张妈和何爱英都被她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何爱英定了定神，缓缓道：“那好，我就当没有生过你这样的女儿——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管你了——你要怎样就怎样吧，我回楼上睡觉了。”她的眼里全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显然为自己的决定而感到很哀伤：曾经那么听话的女儿最近几年似乎就是一个一点教养都没有的野孩子了，这比什么都要可怕的多！柯美云突然就放声大哭起来，歇斯底里地叫道：“你只知道在家里等我，你只知道我不回家就骂我，你只关心你的那个男人。但你什么时候真正关心过我，你就一点不担心我在外面不受人家欺负么？”她纵声哭着，坐倒在地上，似乎对未来很绝望。见到母亲无动于衷地上楼了，她不由地趴倒在地，长长地叫着：“妈，妈……”

    何爱英的脚步突然就动不起来了。这个声音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亲切，以至于没有这样的声音，她都不知道自己剩下来的日子该这样过下去。算算自己都已经是年过六旬的人了，如果真的突然没有了女儿，那么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呢。她偷偷地回过头，看着趴倒在地下摆出一副可怜巴巴样子的女儿，心中突然感到一阵空虚，觉得这个女儿自己是丢不起的。

    她擦了擦眼，看着张妈道：“把小姐扶起来吧，好好哄哄她。我困得很，想要睡觉了。”

    柯美云先听张妈说着昨天晚上母亲为了自己一夜没有睡好的事，心里已经感到很不安了。现在见母亲这样说着，知道是给自己的台阶下了，她也不再胡闹了，安静地坐在桌子前不再吭声。一会儿，她带着还没有消失的哭腔对着张妈道：“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我肚子饿得很——先给我一杯白开水好了。”

    “嗳，我这就去。”张妈见状喜得忙放下心来去给柯美云倒了杯温吞的白开水，然后又匆忙进了厨房。

    张妈自从柯美云出生后就一直在陈家做保姆。她本来是在爱尔兰一家华人开的饭店里做活的，后来被何爱英相中了，就请她回家帮助照顾刚出世不久的柯美云。张妈人心肠很好，对人家又负责又体贴，陈家人在任何地方似乎都少不了她的存在，这次回国也不忘要她一起回来。

    一会儿，张妈端着涂着辣酱的牛排，一点热腾腾的面条过来。她招呼着：“将就着用点，先不要吃饱了，免得待会儿吃饭了没有胃口。”

    柯美云见张妈这样，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只默不做声地端起面条吃了几口，一面转身抬起头看了看楼上的房门。正见着，就见到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扶着大理石栏杆静静地看着她，那嘴角边似乎还有点笑容。柯美云轻轻地放下碗，也对着母亲笑了笑，不过马上母亲就止住了笑意，慢慢转身推门进去了。看起来，她一直就没有进屋子睡觉。突然间，柯美云心中一阵感动，再次端起碗的时候，那泪水就不停地流了下来。

    张妈见状，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趁着天气转好的时候，将阳台上的衣拿出去晒了。看着母女之间的误会消除了，她也悄悄地流下了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和女儿向这样吵上一架。她认为这样吵吵好好的才是过家人的生活。

    “美云，我能和你好好聊一聊么？”何爱英一直没有睡觉，“说关于你爸爸的——尽管你并不喜欢你的父亲。”

    柯美云本来正百无聊赖地看着一些扒在自己的书桌前看着窗外蹲下身洗菜的张妈发呆，见母亲过来了，她慢慢地放下托着下巴的手，回头看着母亲的脸：那张从远处看起来很年轻，但近处却能显示苍老的脸。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渐渐地低下头，算是答应了。

    何爱英见状，也知道她的意识：毕竟女儿在自己的身边这么多年了。她抚摸着柯美云柔柔的长发道：“我希望你以后能好好对自己的父亲——我已经是个老人了，如果我能在你父亲以后去世就罢了，但我唯一不想见到的是在我先你父亲死后，你还不能以友好的心态对待他。要知道，他是你的父亲的同时也是我的爱人，守护了我一辈子的人。我不想你那样侮辱他。”

    “mama……”柯美云哽咽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何爱英摇了摇手，继续着自己的话：“要知道，如果不是你的父亲，你也不会有今天这样舒服的日子，你只会像普通的女孩一样，过着节衣缩食的生活。”

    “mama。”柯美云很小心地轻声说着，“可是这整个家产原本就是您的呀。爸爸只是……”

    柯美云并没有再说下去，怕引起母亲的不快。何爱英知道，她笑了笑：“不错，在你的父亲还没有闯入我的生活之前，这片家财都是我的；那个时候，你的父亲只不过是在我的公司里的一个非常普通的员工，一个看上去没有什么前途的员工。可是你要知道作为一个女人拥有了一切财富和地位后在恋情上会有什么结果。”

    何爱英说到这里，淡淡地笑着，沉溺于往事：“记得那个时候，我的学历，我的财富都是很多男人们梦寐以求的。不过，如果要一个男人，特别是条件低于我的男人真心去接受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那几乎是找不到的。而条件高于我的男人，似乎却很难发现。最起码在这样的男人出现前，你的父亲出现了。”

    “所以这就是您一直以来对我的学业不闻不问的原因？”柯美云很吃惊，觉得母亲这样的想法并不能让自己接受。

    “不。”何爱英搂住了女儿，“因为有你的父亲在，我很放心：他曾经是个很负责的员工，相信他也是个很负责的父亲，不是么？”

    “可是，我最终的表现却不能让你们满意。”柯美云心不在焉地说着。

    何爱英定神看了看女儿道：“美云，你要记住，不管怎么样，mama永远支持你。年轻人都会有点这样那样的错误的，你mama我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