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觅侯却白头(4)
分坐他两边的是一男一女。女子自然是此间女主,她三十岁左右,也许看起来更年轻些,身段丰腴婀娜,形容艳丽,算得上驻颜有术。可珠光宝气辉映下,竟也看不出一丝喜悦。 另一边的男子浓须洋装,志得意满,偶尔用日语与旁人笑谈,虽是作客,却不以喧宾夺主为意。 浓须客稍一抬手,厅内丝竹之音立歇。 他起身用生硬的汉语朗声道:“诸位,今日是宁桑乔迁之日。宁桑是奉天人,效忠康德皇帝多年,一直在新京供职厚生部,此次回乡赴任奉天副省长,上承皇恩,下仰诸位!来,这一杯,我们敬天皇陛下,敬康德皇帝!还要恭喜宁桑!” 厅中众人刷地起身,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此杯过后,余人轮次上前向主人敬酒。一圈过后,主人引着满室宾朋离席来到府门前,在炮竹声中,持杆挑起府门牌匾上罩着的红布,露出三行字来,上面两行以日满二文书就,而第三行才是汉文所书“宁府”二字。 归席再饮,面无表情的宁夫人便陪着诸位日本宾客挨个跳舞。她的舞姿堪称奉天一绝,这是座中故旧人尽皆知的秘密,可满汉宾客却无人上前邀舞。 几曲过后,坐在宁副省长身边的浓须客又笑道:“久闻宁桑风雅,是个精通音律的高士,胡琴拉的更是出神入化,不知今夜是否有幸欣赏?” 宁副省长的秃顶和镜片同时闪了闪,面无表情的悠悠起身,接过仆人递来的二胡,坐在厅中,微调琴弦后,将琴弓与琴弦触在一处,奏出一片苍凉高寒之音。 厅中角落里,一个华服妇人在曲声中双目噙泪,而她的容貌竟与宁夫人惊人的相似,只是宁夫人丰腴,她稍清瘦。 余音绕梁,满座寂然。 浓须客问道:“今日是宁桑大喜之日,为何不奏欢喜之乐?” 宁副省长躬身道:“广田先生有所不知,二胡琴曲以婉转苍凉之音为最上品,今日座中皆为贵客,宁某不敢藏技www.shukeba.com。” 那浓须的广田含笑点头,又问:“此曲唤作何名?” “松风寒。”宁副省长道,“是拙荆娘家的私曲。” 广田满意的笑道:“果然有寒意,让这夏夜也凉爽起来啦!”他请宁副省长归席再饮,这一席直至深夜方散,宾客散尽,只有广田和宁副省长夫妇转至清幽的客厅,品鉴仆人端上的香茗。 许是三人皆醉,竟未发现上茶的仆人在客厅房门闭合之前的一瞬,轻巧的翻身,窜上了屋顶,匿身灯下,伏在梁上。 虽有香茗在手,可宁副省长竟无心品尝,他仍是满面愁容,似有心事难以介怀。 “宁桑不必担心。”广田笑道,“除了警察,我还从关东军抽调了一个小队,莫说是什么‘锦妖狐’,便是只麻雀也飞不进来!” “麻雀…”宁副省长苦笑道,“麻雀只偷食碎谷,扁鹊也早已作古,就连北雁也知南飞避寒。若是小小飞鸟,倒可捏在手中以赏玩。” 一旁的宁夫人抿了抿朱唇,双手不住的绞弄罗帕。 广田不明所以,又道:“那董连江不过是个副警察长,不可与宁桑相比,前日杀了他算不得‘锦妖狐’有什么本事。在大满洲国皇道乐土,我不相信降不住区区一个刺客!” 宁副省长苦笑一声,“董连江一个臭叫花子,我何尝介怀?只是广田先生难道不知,那‘锦狐妖符’贴在何人身上,那人便绝见不到第二天的日头。董连江之前,已有多少重臣死在他的手里?哪一次的安保又逊于今晚了?” “不一样不一样!”广田摆手道,“那些人都是被突袭而死,不像这次,我们早有防备!” 宁副省长冷笑,“是啊,那死狐狸一早便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妖符贴在我身上,他当时明明可以杀我,却偏偏要玩弄我到夜里!” 广田倏地起身,吹须怒道:“宁桑!你要记得,你是从年少时就得沐天皇圣恩的!若不是看在故去的毓岗大人面上,你怎能在短短的十年里,从一个穷学生攀到今日如此高位!你要知恩图报,要相信我们,你要振作…”
广田呵斥几句,竟毫无征兆忽的倒地。 宁副省长登时一惊,赶忙起身探他鼻息脉动,见无异样,才叹道:“这厮酒量也未如何了得,却偏要在我们旗人面前充大个儿!” 他唤人将广田搀到偏厅醒酒,自己坐回沙发,见茶盏被换成盛了清水的玻璃杯,知道是夫人体己,以助自己醒酒,便向她强挤出一丝笑来。 “广田说的对。”宁副省长道,“任凭他郭黑子功夫再高,也不可能在这样的安防中伤得我们。” 他将玻璃杯举至唇边,忽想起一事,向夫人柔声道:“上午未见到你,是回去见泰山大人吗?” 宁夫人摇了摇头,“只是去安排宴会,我们方回来两日,还未置办礼物,总该和你一同先向公婆请安的。” 宁副省长皱眉道:“他们不愿见我,我便不去扰他们!”他将夫人揽在怀里,柔声道:“小菡,当年我虽非你亲选佳偶,可生逢乱世,你对我千依百顺,真心待我,已是我唯一的知心人。你该知道,我早已将你的家人当做自己的家人…” 宁夫人噙泪颔首。 宁副省长一时动情,不觉酒劲上涌,轻揉额头不见缓解,便再将玻璃杯端起,未及触唇,只觉腕间一麻,玻璃杯已然脱手,却未听见丝毫破碎声。 璀璨的水晶吊灯下延伸出一道细长的影子,夫妇二人循影看去,便看见一个仆人打扮的的男子手持水杯,鬼魅般立在厅中。 只见他近三十岁的模样,中等身量,面容儒雅,浓眉象目,清冽的眼中泛出层层波澜,好似预示灾难的井水将要溢出井沿。 宁副省长看着这个男子湿红的眼眶,颤声道:“子澄,是你…是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你没有变,我…我却老了…” 雍澈并不理会,只是将玻璃杯轻轻放在一旁的茶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