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尽掸凡尘乐逍遥(5)
芥尘摇头笑道:“雍公子高看老道了,实不相瞒,你们今日下了汽车贫道便已瞧见,我一路远随,直到你们在街里与人动手,我见公子一身内家点xue功夫极为精妙,是故找了个徒孙,一齐将你请来!” 芥尘起身又道:“刚才大光也说了,他在奉天多蒙公子照顾,贫道替他故去的爹娘谢过了!” 雍澈赶忙躬身还礼,“道长言重了!” “哦,差点忘了和雍公子通字号!”芥尘正了正衣襟,正色道:“贫道武当韩若水,道号芥尘。请教公子名讳?” 雍澈见状忙拍了拍袖子,拜倒在地,“道长折杀我了!晚辈燕怡堂雍澈雍子澄,和心阳兄是冯大的同学!道长在上,请受晚辈一拜!” 芥尘道袍宽袖一甩,雍澈便无论如何也拜不下去,正自惊诧,又见芥尘在自己肘下一托,整个人便不由自主的轻飘飘站了起来。 芥尘望了望满脸惊愕的雍澈,悠然笑道:“久闻奉天燕怡堂雍二先生医武双绝,难怪雍公子小小年纪便如此了得。你和雍二先生怎么称呼?” 郭心阳低声道:“师父,您说的是雍三先生吧?” 芥尘喃喃道:“难道我记错了?不会吧…” 雍澈拱手道:“晚辈医术得传自家父白公,武艺得传自三叔书公,你说的雍二先生应该是我二叔,可他在我未出世时便已故去,晚辈也未曾谋面。” 芥尘哦了一声,转向郭心阳道:“大光,先前你在街里和人动手,怎么使上了八极?不伦不类的,本门功夫练好了呗?” 郭心阳挠头笑道:“正要请师父指点。” 芥尘向院中一指,自己又坐回到门槛上。 郭心阳刷的拔出腰中秀松长剑,起手向芥尘道人施礼,随即扬剑转身,一路吕祖纯阳剑法使将出来,直有气冲牛斗之势。 雍澈见院中满是剑影,郭心阳的剑招越来越快,落雪不住搅动,渐渐模糊了他的身影。 芥尘道人却是不住的摇头,待郭心阳以一招“气合浑元”收了势,他才起身回屋,提了柄三尺来长,四指来宽的木剑出来。 “大光,看来你已忘了我教过你的东西。”芥尘手中的木剑比秀松剑宽逾一倍,雍澈见了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兰西县使木刀的守谷老人吉首殊来。 芥尘缓步走到院中,向郭心阳嗔道:“自家的珍馐玉食发霉不吃,反倒去吃百家饭!看好了!” 一样的剑法,一样的招式。 不一样的剑,绝不一样的剑韵。 木剑在芥尘手中显得举轻若重。他的剑势甚缓,缓慢得仿佛是在拆招,仿佛招式已然凝固。他的剑,已与天地万物融合,每一个动作,仿佛都不是由他带动,而是顺乎自然。 道法自然。 雍澈修佛日久,可此时心中却不由得想到了这四个字。 芥尘长发飘动,站在一个仿佛是用圆规画出的圈内。圈内没有一片雪花,雪花早已被剑气缓缓的逼至圈外。 雍澈眼见那圆圈越来越大,芥尘的剑势越来越缓,郭心阳脸上的冷汗越来越多。 一样的一招“气合浑元”收势,可芥尘道人的剑并未因剑招使完而停止。他剑势一变,由混沌初开的山岚,化作不染俗尘的清溪,隐隐伴有破空之音。 这等剑势,若由郭心阳两指宽的秀松剑使出便毫不出奇,可芥尘道人所使的,是一柄宽逾四指的木剑。 清溪已汇入江河,江河又融入大川。芥尘脚下因剑气逼开的无雪圆圈已然凌乱,凌乱间乱雪飞空,再落下,雪图有若水纹。 他的剑已不像纯阳剑法一般至缓,似乎是顺应水势,时急时徐。 那不是至清的无根之水,那是人间的河泽江川。如水的剑势中偶尔糅杂一记富有生命的剑招,虽凌厉,却不突兀,那自然是水中之鱼。 鱼翔浅底,自然也应水势而变。水势渐湍,水流愈巨,水中之鱼也越发大了起来,从过江之鲫,到越涧之鲤,最后的最后,直如蛟龙吐水,搅动云雨。 剑势终于趋缓,便如沧澜之水,东流入海。 剑势已收,剑韵不绝。良久良久,飞雪落地,小小的院落,总算从大观气象中复回原景。 雍澈早已惊呆,郭心阳的寒衣也早已被冷汗打透。 芥尘提着木剑缓步行至二人身前,和声向雍澈道:“雍公子,贫道献丑了!” 不待雍澈夸赞,他已转向郭心阳,满脸尽是严峻,“大光,我总觉着这几年你的功夫会沿着正途,愈发精进。本想只要你将吕祖纯阳剑练到四五成火候,便将刚才那路观鱼剑法传予你,没成想…” 郭心阳扑通跪下,“师父,徒儿错了,大错特错了!” 芥尘神色渐缓,抚了抚他的脑袋,柔声道:“错不在你一人,你少小失了双亲,我又没在你身边开导善诱。”芥尘叹了口气,又道:“这样吧,我在奉天多停几天,一个月后,若你能把纯阳剑返本归宗,我便将观鱼剑的剑诀传与你。”
郭心阳咣当一个响头叩在地上,呜咽道:“徒儿谨遵师父教诲,不敢再有奢求!” 雍澈心中早已满是疑问,待郭心阳起身拭泪,这才向芥尘低声问道:“真人,晚辈刚刚大开眼界,你的两路剑法,实是我平生未窥及的境界。尤其是那第二路不曾见过,方才您说是叫‘观鱼剑法’?” 芥尘道人含笑颔首,雍澈又问道:“可是岭南曾公缻所创的‘观鱼剑法’?” 芥尘咦了一声,疑道:“这路剑法是贫道出家前的家学,确是岭南剑术,修习本派剑法后,我脱于前人又有修整。只是不识得雍公子所言的那位曾公。” 雍澈此时心下了然,芥尘道人所使的,正是自己先祖远亭公生平至交曾缻的观鱼剑,此时的观鱼剑虽已不同于会稽山巅决战之时,可这等浩瀚渺茫的气度,惊世骇俗的剑招,正如《兰泉医略》所描摹。 雍澈不敢想象,修变前的拂兰指与这路观鱼剑,在会稽山巅大战三百合,究竟会是何等气魄。 芥尘见雍澈一时神往,不禁疑道:“贫道这路剑法向来无用武之地,已绝迹江湖二十余年,雍公子何以识得?” 雍澈这才回过神来,拱手答道:“晚辈未曾得缘见识,只是家中一位先人曾与岭南观鱼剑曾公有故。” 芥尘点了点头,心下暗忖,这雍澈小小年纪,内功气息已冲破十六段不说,就凭他一路玄妙精深的指法,十年内定可在武林中有一席之地。能教出这样子弟的世家前辈,与观鱼剑的创始宗师有故也不足为怪。 念及此处,芥尘向雍澈和颜道:“雍公子,你先前说功夫得传自贵堂雍三先生,贫道这里有些自武当山上带来的骞林茶,不知是否有幸,与雍三先生一起品鉴?” 雍澈也顾不得回家去问雍书,连连点头替他答应下来。 郭心阳知道芥尘向来独自用膳,此时当然尚未吃过,便和雍澈向他告辞,约了明日请雍书一同再来拜访。 二人出了院门,还未行到吕祖殿,便听身后的院子里,芥尘如吟如歌道: “四大威仪皆是假, 一点灵光才是真。 晦藏灵明无多照, 方现真如不二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