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睥睨金甲吴钩（3）

    吉普车一路缓缓趋进，逐渐驶过步兵演武场，郭心阳见车上司机在侧，不宜造次，便客气的问道：“石主任，看过步兵，不知是否有幸见见炮兵啊？”

    雍澈尚未从刚刚的惊愕中平复回来，但听了郭心阳的话，也不禁转头瞧了一眼石步岩。只见他一只脚搭在车外，脑袋舒服的靠在后座上，嘴里叼着香烟，不时吸上两口，也不管烟灰飘散在脸上。

    雍澈不禁暗忖，同是少帅治下，奉军中有如此虎狼之师，又有鲁征超这样的忠勇之士，往日横扫中原确非仅凭权谋。而同在这样一支队伍之中，又有石步岩和陆军小学堂里的兵痞之流，这是否就解释了短短几年光景之间，奉军日薄西山的窘境呢？

    石步岩听了郭心阳的话，把头缓慢的从靠背上抬起，小幅度摇了摇，“不行不行，炮兵今儿没训练任务，都在那做保养呢…”他话未说完，密林深处忽然响起一阵密集的点射枪声，啪啪啪如同炒豆一般，规律得富有节奏感。

    石步岩坐直身子回头笑道：“有打靶的，公子们瞧不瞧这热闹？”

    雍澈和郭心阳一齐点头，驾驶员便猛踩一脚油门，驱车窜进了林间小径。驶出百余米，枪声越来越近，汽车向左一转，只见南边的靶场上近百人荷枪实弹，列队整齐，又有十余人卧成一排，向南边的一排靶子射击。

    郭心阳赞道：“向阳射击，这可练本事了！只是时间长了伤目力啊。”

    “咦？”石步岩听了这话，回头看了看郭心阳，“你还懂这个？”

    “没，我只是随便瞎猜的。”

    说话间，汽车驶到士兵队伍之侧，一名连长见有长官坐车过来，忙一路小跑，到车前打个立正，刚要敬礼，看见车上坐的是石步岩，举起的手便慢慢放下，嬉皮笑脸的说道：“我道是哪位长官来了，原来是石主任！怎么，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今天没酒局吗？”

    本来列队整齐的士兵，听了连长这话，都一齐大笑起来。石步岩不怒反笑，“我道是谁，原来是杜小屁啊！小崽子们练得还成吗？你小子打仗马马虎虎，带兵却不行，可别将熊熊一窝！”

    雍澈不明所以，小声问道：“石长官，杜小屁是什么？”

    石步岩若无其事道：“这位杜连长号称奉军第一快枪手，要是没人和他争，自己偷摸叫叫也无妨，可他名字起得不好，叫杜一鸣，这肚子一叫唤，不就是要放屁吗？”

    石步岩这话说完，不光车上的人笑了，就连杜一鸣身后的队伍中也传出了阵阵笑声。杜一鸣横眉一扫，身后立马没了动静。

    杜一鸣见自己折了面子，这石步岩虽不是上官，可毕竟衔阶大过自己，只得冷笑道：“石主任是我们北大营的活神仙，今儿上我这鸟不拉屎的地儿来作甚啊？”

    “还不是这两位公子爷，少帅不知道哪根筋搭的不对，偏让我领他俩溜溜。这不，上你这瞧热闹来啦！”

    杜一鸣哼道：“那可瞧到热闹了？”

    石步岩玩世不恭的道：“也就这么回事，没什么热闹。瞧完了，我们撤了…”

    杜一鸣冷道：“素闻石主任当年人称‘赤甲真君石二郎’，在战场上那真是万夫莫敌，杀人如麻，枪法更是无人匹敌的。今儿既然来了，不让小的们开开眼，那也不合适啊！你们说对不对？”

    杜一鸣这一撺掇，士兵们连声起哄，就连本趴在地上打靶的也跑过来聒噪。

    杜一鸣从士兵手里接过一杆步枪，利索的拉开枪栓，抬手瞄着南方二十米开外靶子就是一枪。弹壳似乎还未落地，他又推入一发子弹，上一发弹壳落地的声音，几乎和第二声枪响重叠。他如此这般连发三枪，动作端的是干净利落，神速无比，不论枪法如何，单是这份快劲儿已然是一门绝技。

    枪靶一侧的旗语兵报过成绩，两枪八环，一枪七环，杜一鸣立姿射击，电光火石间连发三枪，射向三个靶位，靶场上还有阵阵东风，这样的成绩实在惊人。

    士兵们沸腾了。杜一鸣的绝技很少显露于人，在练兵时他也中规中矩，从不炫耀，今日他三枪一出，显是要在枪法上和石步岩一较短长。杜一鸣笑眼看着石步岩，默然不语，递出了手中的步枪。

    空气骤然凝固，士兵们静悄悄的看着两位长官，一位是曾经享誉沙场，而今沉湎酒色的颓唐文官石步岩，一位是意气风发，寻求上位的军界新星杜一鸣。这场较量甚至引起了郭心阳和雍澈两个局外人的期待。

    石步岩眯缝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年轻而英武的军人，他的眼睛似乎忽然睁了开来，浓而直的眉毛下面，是一双落寞而坚毅的眼睛。

    风吹过，石步岩掐灭手中的烟头，喃喃道：“夏天还没过够就又要过去了，这树叶子都开始落了啊…”

    杜一鸣终于知道，他心中的对手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石步岩眼中的，是穿过杜一鸣，十丈开外的那片树林。想到这里，杜一鸣不禁血气上涌，如此的羞辱，怎是一个骄傲的军人所能容忍的？

    他不及发作，忽觉腰间一紧，旋即听见耳边清脆的一声枪响，这枪声熟悉而又振聋发聩。随着他转过头来，便看见石步岩抬手举着的，赫然便是自己的佩枪，他赶忙一摸腰间的枪套，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石步岩倒转枪口，将枪把朝着杜一鸣递还过去，“小子，你枪口前的敌人是会动的，而且你只有一次瞄准的机会。”他小声说完，待杜一鸣涨红着脸接过佩枪，又拍了拍人家的肩膀，便踱着拖沓的步子回到吉普车上。

    郭雍二人和几个好事的士兵跑到石步岩刚刚射击的方向，他们找了好久，均一无所获。雍澈无意间看见草丛上点缀着几片落叶，其中一片黄叶分外显眼。

    那是一片有着圆形孔洞的新黄落叶，在它自枝条分离之时，落入尘土之际，旋飞飘摇间引起了一个有心人的注意。

    雍澈赶紧喊过郭心阳来看，郭心阳见了黄叶大惊之余不禁叹服道：“辕门射戟，百步穿杨！”

    士兵们听见声音围拢过来，惊骇中无一人发出一丝声音。所有人都知道，瞬间从一名训练有素的军官身上夺枪，瞄准，射中不规则运动的微小目标，这一连串动作，远比速射三个固定靶心难得太多。

    载着石步岩他们三人的汽车去得远了，望着汽车带起的飞沙，杜一鸣满脸木然，喃喃念叨：“赤甲真君石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