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公子轻叩扉（1）
韶光自流不空流，它带走些什么，总会留下些东西当做补偿。这一走一留，不由得你肯与不肯，愿或不愿，日子久了，又有谁还曾患得患失？ 雍澈似乎醒了，他依稀记得与洛英华有约。下床、穿衣、出门，便和往常一样。朦胧间看见洛英华在巷子后的空土场等着自己，就像初见时的模样，裙带飘扬，笑靥如花，皓臂素手，秀眉明眸。 不待他跑过去，一个皮球砸在洛英华的头上，只见她坐在地上，掩面哭泣，梨花带雨，凄楚怜人。几个男孩子跑到她身边，不去瞧她，却只捡了皮球旋即跑开。 眼前一幕于雍澈而言，便如自己心中最圣洁之处被人亵渎。他顾不得洛英华，径自跑向那几个孩子，朝当中个子最高大的臀上便是一脚。这一脚没踢倒人家，反让几个孩子回身一齐将他扳倒在地，一顿暴打。直到有路过的大人见了劝住，才由洛英华搀着回家。洛英华见他为自己出头反挨了打，早忘了哭，不住的怨他鲁莽，不该和人打架。 回到家里，雍白不在，雍书边骂边为他包扎，雍澈当着洛英华的面，哭着向雍书道：“叔，我以后好好和你学本事！” “叔，我以后好好和你学本事！再不让英华挨人欺负！” 雍澈朦胧间听人说道：“说话成句了！说话成句了！祖宗保佑，发了这一身的汗，旧伤未愈，又添新病，这孩子就是能作！” 雍澈睁眼去看说话人，见是母亲吴氏，父叔也都在身边，而自己正躺在床榻之上，身上也不知盖了几层厚被。 雍白见他转醒，柔声道：“我便知你没那上进心，哪能没来由的抽风似的一心向学了。澈儿，你自幼学医，也确是这块材料。这几日在堂上诊病所开方子，我都仔细看过，无一不妥，三五年内或可强于我辈。你三叔也说你最近练武甚勤，已有小成。澈儿，你只要不贪功冒进，我燕怡堂的名号是定会在你手上发扬光大的。只是你性子执拗，单从钻老洛家的牛角尖，还有前儿个替人出头打架这两件事上就瞧得出来，长此以往，为父放心不下。你昨晚吐血晕倒，我们都没听见，在地上趴了一宿受了风寒，这一上午烧得厉害，净说胡话。现在喝了药，你身子骨又不弱，病去的已差不多了。我怕你继续较真儿，已和洛老板说了…” 雍澈忙道：“你和洛老伯说了什么？” 雍白叹道：“洛家闺女的病已非人力可医，我虽也看好她，却实在无可奈何。我劝洛老板领闺女瞧瞧洋大夫，城里的要是不成，入关兴许会有转机，总强过在家挨日子活受罪。” 雍澈道：“爹，这病我们老祖宗的手段肯定治不得吗？” 雍白摇头道：“我没有外来的和尚会念经的意思，只是给人家存点念想。以我之见，便是华佗再世，扁鹊复生，这病也治不得。这是命，不是病。” 雍澈又问：“那远亭公呢？远亭公他老人家治得吗？”他说着，不禁向书桌上那本《搜神记》瞧了一眼，见书合着，才放下心来，暗自庆幸昨晚最后看的不是它。 雍书插道：“澈儿，远亭公的本事，我和你爹兄弟二人一文一武，怕是在全族学的最全的了，别给你爹添堵，放眼关外，但凡有一人能治洛家闺女的病，就算不是你爹，他也一定知道是谁。他既然这般说了，你还多说什么旁的。” 这话若在一个月前听了，雍澈半分都不敢怀疑，可自打看过那《兰泉医略》，他始终感觉远亭公医术武功，不知强过族人多少倍。他又想，高祖医术如此高绝，也未必是绝代一人，许是燕怡堂固步自封，不识当世圣手。 雍白见儿子默然不语，喟叹道：“今儿是周末，头晌宁古塔家那大小子来找过你，说要一起温课，见你这样，便说下午再来。你再将养将养，别动心气。近来你不是病就是伤，这不是修养之道。洛家的事，我会盯着，你还是以学业为重吧！” 诸人安慰几句，逐一出了门去，只留吴氏一人在屋。过得半刻，雍泠提着饭匣进来，好歹把母亲吴氏替了出去。 雍澈见了疑道：“妹子，你撵娘干嘛？” 雍泠打开饭匣，端出一汤一菜一碗米饭，边用勺子喂他，边娇笑道：“喂笨哥哥吃饭啊！” 雍澈接过勺子，自己进食，“我这点小病，不敢劳烦冰雪聪明的二小姐。” 雍泠俏脸一板，扭过身去，“我好心好意，偏有人不领情。上午见了洛jiejie，她倒也跟你痴到一处！”说完头也不回，起身就要出屋。 雍澈忙道：“好妹子别走！” 雍泠回身笑道：“哟！嫌我烦的时候就叫二小姐，这会儿有话问我就叫好妹子，你哪像别人说的那般老实了？” 雍澈窘道：“别拿我取笑，快跟我说说，英华怎样了？说了什么没有？” 雍泠微一踌躇，还是要雍澈先吃过饭才说给他听，雍澈三两口囫囵吃光了饭菜，嘴里的吃食还没咽下去，便含糊着又问她。 雍泠笑道：“你慢点，吃这么急哪像个读书人！别再伤了脾胃。”见雍澈慢慢咽下口里食物，才续道：“洛jiejie说，他爹正在城里寻摸洋大夫给她瞧病，若还是不成，可能下旬就会派人入关去打听了。” 雍澈叹道：“洛老伯在这事上还是下手晚了！” 雍泠撇嘴道：“说你笨可不冤枉你！你当他没找过洋大夫？只是碍着咱爹的面子，没明里找罢了，我老早就碰上过！他家早就知道这奉天城里没人医得洛jiejie，只是不能立马入关，做得太露痕迹！” 雍澈急道：“都这当口儿了，还什么面子不面子，痕迹不痕迹？英华的病哪是能耽误片刻的？我这就去他们家，让他们立马出去请大夫，甭管我们燕怡堂的面子！”说着强自起身下地，却早被雍泠按住。 雍泠一双秀目瞧得他发毛，却偏偏不发一言。过得片刻，才听她柔声道：“哥，你好好养病吧，这话你不说不痛快，却又万万说不得。还是我给洛家婶子透透风去…” 雍澈长叹一声，“她不是英华的亲娘，你跟她说，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