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语妍心事
曹太监今儿来的早,饭厅里的早点还没来得及撤下,月娘整理了仪容走出来,让吴茱儿坐下吃饭,她独自去了茶室见曹太监。.Xs.Com “公公今天起得早。” “哈哈,待会儿要出门办事,先来你这里瞅瞅。今儿不讲规矩了,就和娘子闲聊几句,咱家就走。”曹太监看起来心情不错,穿着一身米分绸衫子,搭着他肥胖的身躯和满面油光,活脱脱就是一只猪妖,叫人看了就倒胃口。 难为月娘天天要对着这张脸,还能吃的下饭。 “听说你昨天罚了个丫头?”曹太监其实进来院子就留意到语妍肿着的脸,昨儿个后院掌嘴的动静可不小,他从外面应酬回来,就听六福子禀报过。毕竟这两个丫鬟是他给的人,他总要问上一句。月娘是打的下人脸,还是借着下人打他的脸。 月娘神色淡然,反问他道:“公公莫非是兴师问罪来了?若是我连个犯错的下人都没资格管教,那不如公公把人领回去吧,我也不需得她们伺候。” 她只点了一句“犯错”,好叫他知道她不是无缘无故地发作。 闻言,曹太监笑眯眯道:“哪里话,娘子多心了。我就是随口那么一问。不过是两个奴婢,既然犯了错儿,娘子就算打死了也不妨事。” 月娘眼中闪过一抹讽刺,从他这般言行不难看出来,传闻不假,东厂出来的阉人,根本不拿人命当一回事。 曹太监稍坐了片刻就走了,月娘叫了语妍送他。到院门口时候,曹太监扭头扫了一眼这个据说是不服管教的丫鬟,阴测测地说道: “贱命一条,作死也挑挑地方,再有下一回,你这张脸就不用要了。” 当他没看出这丫头是故意杵在院子里,好让他看见她那张打肿的脸吗? 曹太监警告了她一句就转身离开。语妍面无血色地站在原地。捂着肿痛的双颊,把头埋在胸前,想起自身的遭遇。无法克制地小声啜泣起来。 一个月前,她还是秦淮河上画舫卖笑的雏儿,因识得几个字,mama指望着将她的红丸卖个好价钱。巴结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富商,出了二十两银子要给她开|苞。她不愿给个老头子糟蹋了身子。偷跑了一回,结果被龟公抓了回去,将她从头到脚凌辱了一遍,只差没有破身。 后来不知怎地。mama转手把她卖了出去。买主将她带到江宁郊外一处私宅,一同还有另外两个女孩儿,都是勾栏院里的妓子。 买主将她们和一头饿狼关在一间屋子里。给了她们一人一把刀子,结果狼和另外两个人都死了。只有她活了下来。 半个月后,她被送到了这里。 她以为自己死过一回,就什么都不怕了,那些人许诺给她荣华富贵,只要她照他们吩咐的去做。他们告诉她,她会变成一个大人物流落在民间的亲生女儿,要她在这里等着,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找到她。 她因此有恃无恐。满心期待着那一天,她将拥有一个全新的身份,不再是任人欺凌的妓子和贱民。 可那一天,究竟什么时候才来? ...... 三伏天热,吴茱儿白日里出了一层细汗,到了晚上却不敢冲凉,她记着鬼大侠的话,脚踝上的伤口没有长好,五日之内不能沾水。 她只好倒了一盆温水端回房里,解开衣裳,用手巾擦一擦身子,免得明日一身汗味,熏到了月娘。 擦净了身子,穿回里衣里裤,她便坐在床上,拿了烛台,扳着一条腿,对着自己的脚脖子琢磨起来。 “他说他在我脚上留了一个记号,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记号。” 吴茱儿不晓得刺青一说,就记得他是拿针在她脚踝里扎了一通,眼下缠着纱布,她看不见。有心拆开瞧瞧吧,可他打的是个死结,只能拿剪刀剪开,就绑不回去了。回头他再神神鬼鬼地跑来检查,发现她没到日子就拆了纱布,会不会揍她? 她背后一寒,立刻歇了心思,放下脚丫子,扭头吹熄了蜡烛,然后枕着手臂躺下来,翘着一只二郎腿,一阵儿地唉声叹气。 “鬼大侠要我听他的话,月娘也叫我听她的话,我就不能自己有个主意了吗?” 嘟囔了两句,又将白天学的三句谚语过了一遍脑子,她就打起瞌睡,困劲儿上来,就什么也不想了,一头栽进梦里。 *** 一晃三天过去,吴茱儿学会了写她自己的名字,也背会了十多句,不单背下了,每句都能说出来意思。
月娘夸她是块读书的料子,吴茱儿只当她是在鼓励自己,学的越发起劲。月娘每天早晨给她讲上一课,而后就在书房翻翻杂文或是画画儿打法时间,曹太监来了就去应付,留下吴茱儿坐在那儿描红,月娘不回来,她就能一直写,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偷懒。 这天早上,两个人正在书房里窝着,听见外面通传,月娘叫吴茱儿继续写字,喊了人进来。 片刻后,就见心琪捧着两匹布料进到书房里,一脸兴奋地禀报道:“是曹公公让六福送来的,那天咱们在绸缎庄子相中的布料,娘子,您快看呀。” 月娘搁了书卷,看向她手上,果真是两匹子珍珠缎,一色月白,一色妃红。她听见了,这是曹太监让人送来的。 难怪心琪会这么大惊小怪,这缎子论尺卖,自然不会便宜,那天她们说要裁上一丈布掌柜的都没松口,这一回就送了整整两匹,一匹布可是十丈呢。 “曹公公说他今儿不来了,有一句话六福带给娘子。”语妍跟在后面进来,低着头看也没看那两匹缎子,她脸上擦了药,消了肿却还没褪淤青。 “说什么?”月娘一手抚过光滑细腻的布匹,脸上倒不见惊喜。她想的是,这事儿怎么传到曹太监耳朵里的。在场就只有她们几个人,语妍和心琪回来就挨了罚,不敢学嘴,吴茱儿更不会到处乱说,那是曹太监是怎么知道她相中了这布料? 语妍有话学话:“曹公公说了,这些不算什么好东西,叫娘子随便剪了当帕子耍。” 月娘动作一顿,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收回手来。 “曹公公说笑呢,缎子做的手帕能用么。”他那是在告诉她,京里有更好的等着她。 心琪迟疑问道:“那这料子?” “搁着吧,”月娘又拾起书翻了一页,随口道:“我不爱穿这样的颜色。” 抬头望了一眼吴茱儿,就见她认认真真地埋头写字,一点没管什么料子不料子,晨光拂在她脸上,暖融融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