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 陌生流浪者
几天过去,经长时间的深思熟虑,我终于打消离婚之念,接近崩溃的小家总算保住了。 天气渐冷,父母在广东生活惯了,怕适应不了内地的深冬,一月后飞回广东,临行前母亲把我们两口子叫到身边,以训导学生的口气说道:俗话说家和万事兴,我们走后,在家里都忍让点,和气点,别再为一些小事纠结了。 jiejiemeimei对父母来说像日系车,从小到大省油又省心,而我不太孝顺,就像美系车,大毛病不犯,小毛病不断,每次接受训诫都唯唯诺诺表示顺从,可做起来则是另外一回事,这时听了母亲劝告,只是默默点头。 父母走后,我老大不小,和刘玉芳的关系得靠自己把握了。 尽管心中的阴影挥之不去,可小日子照样得继续过下去。 在家里,我时时发作,当一家人眉开眼笑、其乐融融之时,也不知为何,胸中突然冒出一股怨毒之气,于是故意摔东西,毫无理由的打骂阳阳,或抱丹丹上卫生间时,嫌她大小便太磨蹭,朝她屁股上抽耳光,故意抽得很响,让刘玉芳听到。 两个孩子莫名受屈,当然会哇哇大哭,听到哭声,我心中涌出一股恶毒的快意。 每次我发作,刘玉芳却不发作,撇撇嘴说道:你爸爸又发癫了。 要是我表现得过分了点,她会加重语气:看,疯狗又咬人了。 这段日子,她一脸的哀怨之色,默默忍受着我的所作所为,实在忍受不了,偶尔会说一句:林伟,继续这样下去,不把你自己逼疯也会把我逼疯的。 她在等,以一个妻子的宽容和耐心,等待我心病痊愈,从这一点看来,她其实很在乎我,很在乎这个家(婚后第七年,都不清楚自己到底被对方打了多少分)。于是,每当我要发泄心中的怨气时,时时回忆起meimei的劝告:就算她跟别人上过一两次床,只要她还惦记着这个家,并且和外面的男人中断来往,你就该原谅她,从另一方面来说,你也很可能存在一些过错。于是隐忍着,不再朝孩子身上发泄。 可是,同许多正常男人一样,我毕竟是有尊严的,一想到她存在着跟别人有一腿的可能,恨不得转世重生为绝世战神什么的,把整个世界捣腾得稀巴烂。 某日农民街来了位流浪汉,目睹此人境遇,我终于有所收敛,在家中即便心境很糟,也显得比较克制了。 八九十年代,每年有不少沿着铁路线流浪的流浪者,偷偷搭乘货运列车,被赶下来就继续步行,到两千年后才逐渐减少,这些人当中有乞丐,有在外地谋生没路费回家的,有精神失常者,也有些原因不明者,而当时的乞丐多数并非职业乞讨者,迫不得已才踏上乞讨之路的。 当日从铁路货车上下来的这人三十几岁,看得出在外流浪多日,衣裤不曾换洗,黑乎乎脏得不成样子,像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臭烘烘的,长时间没修剪过的头发混合着脏污之物粘接在一起,一缕一缕的,当然,这种流浪汉街坊邻居见得太多,当他走出小火车站出现在农民街时,谁也没去关注他。 此人身形异常壮实,虽然长年在外流浪,却不显憔悴,表情看起来也蛮正常的。 入夜,他突然摇摇晃晃的走到我家铺子外,(他有自知之明,买东西不走进店内,怕店主嫌脏)声音嘶哑的叫道:买酒,买酒。紧接着街对面的杂货铺老板追过来叫道:不能卖,他喝完一瓶白酒了,会出事的。 流浪汉掏出一大把大钞,cao着一口外省口音继续叫道:买酒,买酒,我要喝酒。 刘玉芳迟疑一阵,捂住鼻子劝道:你去别的地方买吧。 大约半小时过去,流浪汉又提着一只酒瓶走过来,瓶里只剩下一小半白酒了,走着走着,突然倒在我家铺子外的水泥地上,翻来滚去,声嘶力竭的重复着一个女人的名字。 当时隔壁老茶馆还有不少茶客,听到叫喊声,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流浪汉叫喊一阵,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只玻璃针剂,用牙齿啪啦啦咬碎,把一种乳白色液体混合着碎玻璃吞入了腹中。 空气中突然弥漫着nongnong的敌敌畏气味,原来他正在吞服毒药,善意的村民们纷纷劝慰,然而,谁也阻止不了他,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又吞下两三只敌敌畏针剂。 这人在农民街每天大量喝酒,吞服敌敌畏,盘桓了几天,从此消失,也许死了,也许还活着,继续沿铁路线流浪。 他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一心向死的人,用酒精和毒药慢慢消耗着自己的生命,直到多年后还清楚记得他的样子,在后来的岁月里,我反复猜测,是何种程度的爱和恨,逼迫得他万念俱灰,竟然以rou体的痛苦来减轻精神上的巨大伤害? 他的出现,强烈的震撼着我,就像jiejie的车间主任在家乡游泳时意外溺亡震撼着我一样,直到许多年后,那几个幽暗的夜晚,那种撕心裂肺的叫喊,那nongnong的酒味和敌敌畏气味,一直让我记忆犹新。 原本,我并非多愁善感之人,在确信他离开农民街的那天,深夜里伏在床上,挂念着陌生的他,也不知为何,眼眶竟有些湿润了。 也许他很快会死去,然而他的死,却拯救了一个活着的人,令我心碎,让我扼腕叹息,迫使我站上一种新的高度来正视生命,看重生命,因此更看重刘玉芳,看重我们的孩子,我们这个小家,并不断的拿他和自己对比:其实我有工作,有家庭,如愿得到一个健康乖巧的女儿,虽然日子平平淡淡,我却很幸福,假如刘玉芳和刘俊浩之间真有一腿,只要她能收心,我就该原谅,保住来之不易的幸福,避免走上和他同样的路。(怎么说好呢,作为一个凡夫俗子,我不会拿出一套假大空的道德说说来面对我所尊重的读者的) 流浪汉消失后的一段日子,我沉浸在难言的哀伤之中,不再因为对刘玉芳的猜疑,以一种冷暴力莫名其妙的折磨她和两个孩子。 也许是见我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刘玉芳不再随意克扣伙食,超级大床上,我们两口子“做事情”做得更勤了,甚至好几次把两个孩子弄醒。 也不知为何,她表现得越来越主动,越来越有激情,我更主动,竭尽一个丈夫的温柔和体贴,彼此传递出的身体和语言信号相互作用,迫使欲望的峰值不断攀升,达到一个又一个新的高度,就算恋爱期间,也未曾这般的火热过。
就在我们全身心投入之时,她突然情不自禁的表现出往常从没有过的身体习惯。 由此,疑云再次从我心中升起:莫非她从另外一个男人身上得到了某种全新体验,才不自觉的冒出这些习惯? 于是,家中安宁了一个多月,我体内隐藏着的毒药又开始发作,明明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突然打骂孩子,甩东西,或是当她关上铺子门清理一天的收入正在眉开眼笑时,我突然阴阴的说道:钱再多又有什么用。然后转身离去,让她吃力的抱着丹丹上楼睡觉。 我几乎要精神崩溃,怨毒之气无法排解时,只好拿自己和那位陌生流浪汉相比,也许正是他继续拯救着我。 2005年。 往往,刘俊浩的身影在街对面晃来晃去,成了我歇斯底里发作的主要诱因,只要他存在着,我在农民街的日子就不会安宁。 每当见到他在自家铺子里手舞足蹈的对几位留守妇人发表着关于男人女人的说说,我眼前就会浮现出他和刘玉芳在一个幽暗的房间里激情缠绵的画面,并联想他是怎样装扮成超级情圣的样子,以及刘玉芳则勾起下巴仰视他,脸上是怎样流露出一种顶礼膜拜之色的。 甚至,我还联想着当时房间里那种作死的节奏,那种急促的喘息之声,那些nongnong的气味。一旦见到他,由他而产生联想,我就变得无法自控。 于是每次见到他,仿佛见到了一只巨大的绿苍蝇,只要他还活在世上,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潜在的威胁,于是我恨不得他立即从地球上消失,随时虚拟着让他人间蒸发的计划。 白日不停的虚拟计划,深深映在心中,仿佛亲历了一般,到夜里成了噩梦的根源。 这段日子,我经常重复着情节几乎雷同的梦。明明身在农民街,一切平静如常,某日身边突然某个人对我说:林伟,你牵扯到一件小案子,警察很快会来找上门来,不过,你过去的事情可能露馅了,警察肯定会旁敲侧击的,假如在审讯中不能自圆其说,你就没命了。听了此言,恍惚间,过去的一桩杀人罪案从记忆深处浮现而出,于是拔腿就逃,翻山越岭,背井离乡,从此不敢再回家乡。 有这只巨型绿苍蝇生活在街对面,他一日不走,我一日不得安宁。 有时我无奈的想,他不走,一直碍眼,我何不主动搬家呢。 俗话说物离乡贵,在家乡不值钱的土特产,运出去就值钱了,而人离乡贱,无论是谁,无论身份高低,泡在农民街的老茶馆里,都会受到尊重,然而挪了窝,到外面的世界去,人与人之间极其陌生,当然失去了乡里乡亲之间的温馨之感,于是在我们这片古老的农耕腹地,除非为了生计,迫不得已,许多人老死也不肯挪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