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国婚
乾和二年八月十五,韩氏党派立朝之初就开始筹谋的国婚,终于隆重登场,大臣们皆重重松了一口气,为自己提早站队暗暗窃喜。 前朝国婚素有游街的习俗,如今虽然改朝换代,风俗旧制却并无重大变化。大街小巷红装艳裹,爆竹就像是蜿蜒的长龙盘附在民居瓦房的屋檐之上,一路敲锣打鼓喜庆已极。 到了民众聚集的东市,有女子身着大红凤袍,手撑红伞,立于赤色碎瓦之上。她的眸光,温软得就像一潭脉脉的春水,只轻轻一流转,便将这八月秋霜消融殆尽。 在她身旁,一携刀男子长身玉立,着一袭简便的黑色夜行衣,头发子夜般乌黑。与女子流光溢彩的水眸截然不同,他幽深的瞳孔里蕴藏着热烈而又致命的不可预知的黑暗,似冤狱之中无解的仇恨,细看能轻易洞见那颗隐埋极深的坚韧而又创痍的心。 凤魅央下了婚轿,朝那女子走近,牵起她的手,对着嵊京的百姓宣告——“暮莲雪,朕的原配,嵊京第一才女,从今日起,她就是我大燕的国母。” 浪潮般的欢呼声中,有人脸色铁青目龇欲裂,有人捶胸顿足痛悔不已,有人嫣然巧笑如释重负。 韩祯党绝对想不到,凤魅央会以这种方式不费吹灰之力迎莲雪回宫,没有想到,他们手无寸兵的傀儡皇帝刚刚解散龙隐司便敢公然与韩祯作对,更没有想到,楚君诺会突然出现并以救护国母有功被封为三品带刀侍卫的方式进入大燕的朝堂,而风漓麾下的紫衣卫也随之加入了亲卫兵的队伍。 游街仪式足足进行了三个时辰,到了晌午时分才回鸾。入宫后受跪拜和朝贺之礼,傍晚在笙月楼设宴,歌舞升平,举国同庆。 龙隐司招安了韩坚五座营,统共两万多士兵,都归卫钟麟掌管。韩祯气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国婚当晚便要清剿散留各营的龙隐司旧部,卫钟麟早有准备,旧部已经带着各自招安的兵马投向了凤魅央的阵营。 亲卫兵已经掌握了整座皇宫,莲雪封后已成定局。 这本是天大的喜事,可是,我心里觉得莫名的难过,曾经只属于我一个人的雪儿,如今就要被别人拐走了,我怎难过二字了得? 桂花酒我没给她送过去,我抱着酒坛子找了个僻静的凉亭,一个人默默独饮。 我明明希望她得到幸福的,可她如今幸福了,为何我会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京城根本没有我想要的东西,可我为何还要留在这里? 喝着喝着,只觉得全身燥热,眼睛有种酸涩肿胀的感觉,突然好想哭,可是,哭这个词对我来说已经很遥远很陌生了! 当年暮家被抄我无计可施甚至不能替他们收尸,曾悲痛迷惘大哭数场,在这之后我从未落泪过,便是逃命天涯被伤得半死不活的时候,我也没能哭出来。 我到底是怎么了? “今日是你meimei的大喜之日,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闷酒?”身后一个黑影附上前来。 我辨声识人,头也不回地说道:“殿下不也是一个人在暗夜里转悠?” 他斜跨在栏杆上,一脸嘲弄地看着我:“既然喜欢,为什么不争取?如今他娶别人为妻,你喝再多酒又有什么用?” 难得这个自闭狂会主动跟我聊两句,虽然他的判断错得离谱,可我居然很诡异地不想争辩和解释,冷声回刺道:“我再难过也比不过太子殿下多年的慕恋情深啊!” 他的眼睛盯着我的酒坛子好一会儿,终于伸手过来拿走,早料到他会有此一举,其实里面的酒水已经被我喝光了,可我就是不提醒他。 他往口中猛灌,却只滴出几滴残液,随即向我投来诧异的眼神。 我扶着有些发沉的脑袋笑道:“如今她已嫁做人妇,你喝再多酒又有什么用?” 他定定地看着我,也不恼怒,良久,低声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清醒得很,不劳太子殿下挂心!”我撑着石桌起身,才迈出两步就一个趔趄差点滚下台阶了。 楚君诺及时将我扶住,他微不可闻地叹声道:“以后别叫我太子殿下了!” “那叫你什么?”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侍卫大人?” 他尚未做任何反应,我却突然神经病发作似的摇着头发出不明所以的谩笑,然后大踏步地走下台阶去了。 没走几步,后面突然有急促而又轻快的脚步跟了上来,我心底一惊,楚君诺该不会因为我方才那声谩笑就赶上来捅我一个透明窟窿吧? 正纠结着要不要加快脚步或者先惨叫一声向周围示警,一只满是茧子的雄掌将我的嘴巴封了个严实,完了,彻底丧失主动权了! 楚君诺将我半抱半拖着撤到旁边一簇茂盛的丛木蹲下,我的醉意醒了一大半,随即反应过来这附近有状况。 楚君诺把我的嘴巴连同鼻子都捂住了,我觉得呼吸困难,反手掐了他一记,示意我不会发出声音,让他赶紧把熊掌给撤了。 他心领神会地把手拿开。 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向东林苑,没看出有什么异常,由于过度紧张,我不自觉地就屏起了呼吸,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观察了老半天,也没看出有什么异常,我悄无声息地将重心转换到另一只大腿上,抬头用眼神询问楚君诺。 他看了一眼阴森森的东林苑,埋头凑到我耳边低声道:“我过去看看,你留在这里别动,千万不要跟过来!” 我连连点头,待他走出去后,我猛然想到,华舞宫是他母妃的宫殿,他该不会没发觉什么异样然后忆起陈年旧事摸进里边怀缅一番吧? 那关在里边的季瑶…… 我揉着蹲得发酸的大腿踉踉跄跄地追了过去。季瑶是楚君诺的表妹,虽说他没什么理由伤害季瑶,可万一刺客劫持了季瑶,也不见得他就会出手相救。毕竟,楚君诺是个六亲不认的主。 见我不听指挥跟了过来,楚君诺恼道:“不是让你别跟过来吗?” “我来帮你!” “你别添乱就不错了!” 我跟在他后面轻手轻脚地深入腹地,进了华舞宫,楚君诺将宫里宫外搜了一遍,然后入了关押季瑶的暗道,我顺手cao起一只花瓶,忐忑不安地盯着他,只待他一见到季瑶心神被吸引过去的时候下手。 可是,情况跟意想中的完全不一样,暗道里只有空寥寥的刑架,我心底一空,手上的花瓶一个没拿稳摔到地上,黑暗中闻得一声刺耳的脆响,紧跟着身边有风略过,楚君诺追了出去。 我也茫然地跟着跑了出去,远远看到几个黑衣人出了苑口,已经追不上了。 我慌乱地摇着楚君诺的臂膀:“你还愣着干嘛,再不鸣哨示警,他们就要逃走了!” “今晚是国婚吉日,昭阳殿那边的安危最重要,我们要谨防韩祯使调虎离山之计!” 我见他没有想要抓人的意思,于是自行追了出去。楚君诺没想到我执着至此,忙跟着追上来拉着我,眼中露出疑色:“你认识刚才那几个黑衣人?” “放手!”我冷冷将他推开。 “方才我似乎看到他们带走了暗道中一个人,你是因为暗道中那个人才跟过来的吗?”楚君诺反应极快。 我心想着那几个黑衣人早跑得没了影,干脆不再追了。 “不想当出气筒的话最好别问那么多!”我怒冲冲地回了一句,兀自走出林苑。 明月当空,夜风凌乱了我的头发。子时已过,嵊京陷入一片无底的黑暗。 我连夜从暮府暗道潜出宫,天不怕地不怕地冲向天心阁,对着那扇沉重的铁门狂敲猛砸。 良久,门开了,眼睛红肿的袁叔走了出来:“深更半夜的敲什么敲,你自己不睡还不让别人睡,有没有一点公德心?” 我目中无人地闯了进去,直奔卫钟麟的卧房。 “姑娘,你不能进去!”袁翊琛从屋顶落了下来,拦住了正要推门而入的我。 “我跟你家主子有话要说!” “对不起姑娘,我家主子现在不方便见你,请你明天再来!” “滚开!” “这样吧,你有什么话就站在这里说,主子他可以听得到的!” 他越阻挠,我便越认定卫钟麟心里有鬼,只闹着要进去。 过了好一会儿,门开了,卫钟麟在云妆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他身体微微颤抖,整个人看起来很虚弱。 他都这样了,还会派人去劫走季瑶? 我不禁有些迟疑,虽然他的嫌疑最大,可不一定他就是凶手,韩祯也会有这个动机,而且他刚刚跟卫钟麟闹掰了,对,可能是韩祯下的手!我稍微找回了理智,又或者说,找到了为他开脱的借口。 “你到底要说什么?”卫钟麟不耐烦地低吼。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心中涌起一股怯意,不敢也不忍心质问他季瑶的事情。 “没什么重要事情的话请你先回去!”卫钟麟的语气暴躁而又疏离。 我在他的当头厉喝中彻底冷静下来,单刀直入道:“季瑶被劫走了,我想知道这件事情跟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他直截了当地回道。 “好,我知道了!”我返身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