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罪与罚

    锦娘叹息到：“在这个世上，相公最爱的女人，真心爱的女人恐怕就是曹水莲了。曹金凤处置了曹水莲之后，不到两个月就得暴病死了。临死前，还让她爹逼着相公为她守节三年，这样一来，相公就一直没有娶正妻，开始在外面胡闹，留恋青楼里的女子。太太看他实在不成样子，就把我接到家里照顾他，把招娣也带来了。可相公对我也没有了往日情分，不过拿我当个通房丫头看。”

    大约是前世的缘分，黄有才十八岁守节将完，即将重新选人家商议亲事的时候，在一家青楼意外遇到了已经成名倌人的曹水莲。往日的情分很快就让两个人堕入爱河，黄有才甚至偷了家里的宝物和田契卖掉替曹水莲赎了身，把她安置在一处外宅。

    家里人知道这件事之后很是生气，加上这件事传得满城皆知，又触动了曹家的伤心事，闹得两家关系都僵了，黄有才娶正妻的事情就更加难办了。曹水莲怀上蛐蛐之后，抱孙心切的黄有才老妈只好妥协，把曹水莲接到家里封了姨娘。

    曹水莲得到了正式身份，在黄家住下，行动说话都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知书达理，孝顺公婆，宽待下人，就是一派主母的样子。锦娘见到这个样子，如坐针毡，又怕当日的事情被曹家的佣人说破，让自己再无容身之处，于是又开始设计起来，和曹水莲势不两立。

    锦娘趁着曹姨娘大肚子的时候，卖力侍候黄有才，想让曹水莲因为妒忌而胎像不稳。可偏偏曹姨娘确实是个贤惠的人，不但不恼，还主动劝黄有才怜惜锦娘。她说。毕竟锦娘已经生了一位小姐，等将来正妻进门，少不得要抬举成姨娘，现在她有了身子不能侍候，相公很应该怜惜旧人。锦娘见这种招式打击不了曹姨娘，就换了一种方式，散布谣言，说了很多是非，针对曹姨娘的青楼出身。

    沦落青楼的经历是曹水莲一生的最痛，果然谣言多了之后。曹水莲在怀孕的后期，开始忧郁，吃不下东西。蛐蛐出生之后，黄家上下都极为高兴，黄有才大喜之下，吵着他老爹老妈要把曹姨娘扶正。这让锦娘更加忧心烦恼，在蛐蛐快满月的时候，她端着补品去看曹水莲。却故意说出了一些难听的话。

    锦娘对曹姨娘说到：“姨娘好福气，少爷疼你，全家都喜欢你，如今添了孙少爷，将来的福气是打了包票的。只不过，人要是过分贪了可不好。黄家是什么人家，时代书香，总不能出一位青楼红姑娘做正房太太。到时候，街上的阿猫阿狗都能议论黄家少奶奶的身子可不好。我听外面的人说了。曹家伙房里的陈大嘴都尝过姨娘的滋味，说你的腰上有颗红痣。和你办事销魂地很。”

    曹姨娘听见这话脸都白了，锦娘又假装逗弄了一下蛐蛐。说到：“可惜了这个孩子，黄家的长子长孙，母亲却是一个娼-妇，将来就算做到封疆大吏，也要被人戳后背。”

    郁小闲听到这里勃然大怒，对锦娘说到：“真的看不出你的心这么歹毒，那个陈大嘴想必就是当日毁曹姨娘清白的人，那种事对女孩子而言是多么痛苦的经历，你这样说给一个还没有出月子的女人，会逼死她的，你的心太毒了。”

    锦娘含着泪说到：“是的，我没想到曹水莲当天就死了，是服毒死的。可她死的时候也不忘了报复我，她的毒药下在了我送的补品里。她还想毒死蛐蛐，要不是蛐蛐闹得凶，她的毒性发作的快，没喂下去毒汤，她就带着蛐蛐走了。你知道我这些年在黄家遭了多少罪？就算我如何解释，黄家全家还是一口咬定我是凶手，是我毒死了曹姨娘。不是因为我有招娣这个孩子，不是我磕头赌咒，一个一个去求主子们，说我没有下毒杀曹姨娘，我连黄家的丫头都当不下去。”

    郁小闲流着眼泪，心里对曹姨娘的遭遇极为同情。女人在孕期和分娩哺乳期，因为身体内激素的影响，情绪上容易产生极端，因为产后忧郁症而自伤，自杀，甚至伤害宝宝的事情在产妇中的发病率达到了千分之一。对于生理和心理上都受过创伤的女人而言，发病率更高。

    不过最后为了防止小三的出现，表姐还是选择了把孩子寄养在父母身边，自己陪着表姐夫打拼事业去了。说起来因为表姐这样的选择，才让可爱的小涵和郁小闲更加亲密。说起来，在哪个时代，女人守卫婚姻和爱情都很难。）

    锦娘这样刺激曹姨娘，就等于是用软刀子杀人，说到底，黄家没有冤枉锦娘，杀死曹姨娘的人正是锦娘。锦娘觉得自己冤枉，可从头到尾最冤枉的是曹水莲，她的人生从开始就是活活被锦娘毁掉了，她的命也是毁在锦娘手里了。也不知道曹姨娘和锦娘前世结了什么样的冤孽。

    在郁小闲看来，锦娘的一生也很可悲，她的理想是做唯一一根附在大树上的萝蔓，用尽心机只是在拼命挤走别的萝蔓，结果是她没有上位，而且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阳光，从一开始，她的根就被泡在黑暗和妒忌中。也许她是真心爱黄有才的，可惜真正的爱情也从来不属于她。郁小闲满眼是泪，她同情可怜这两个不幸的女人，庆幸自己不是第三个。此生的爱情，她要简单的，要忠贞的。就算是重生在古代，她也不想做宅斗的女人，输和赢都是同样可悲。

    郁小闲擦了眼泪对锦娘说到：“我明白你的心，也明白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可你做的事情真的很缺德，相公把你卖去青楼也许就是为了报复你，去那种地方真的是女人最大不幸。你让蛐蛐的娘去了这种地方，老天爷现世报，让你也尝了青楼的滋味，而且你的身体底子也被掏空了。这么多年来，你的良心为这件事受的折磨也不少吧。你知道吗。蛐蛐的娘是被你刺激了才自杀，她为了保护孩子，才想把蛐蛐带去地府。你也是当娘的人，应该知道母亲有多想保护自己的孩子。”

    锦娘说出了全部心里话，心理也好受多了，她问郁小闲说到：“太太，您知道我是个坏女人了，我这次借着你的名义给招娣裹了脚。两件事并罚，您打算怎么处置我。是杀，是卖，我随您的便，反正我的命也是太太捡回来的。连亲生女儿都恨透了我，我也活够了。”

    郁小闲看了看锦娘。说到：“你这是气话，女儿再不懂事也是你心头的rou，你帮她裹脚，还打算享她的福。怎么舍得死呢。我不杀你，也不卖你。是看在两个孩子和相公的份上，你在黄家落难的时候不离不弃。硬是撑到了自己被卖掉的那一刻。那几个月我病中也是你照顾的，你对蛐蛐也好，从来没有坏心眼，这些我都看见了。所以我给你的惩罚，就是从此在佛前忏悔，为蛐蛐的母亲祈福。还有从此以后安分地过日子，不能再起歹心。以后招娣的事情都交到你手里，在她出嫁前，好好修复你们的母女情分。蛐蛐我会照看，你也要好好对待他。这些是关起门说的，外面的惩罚还是要有的。明天跟着相公和大罗带着骡子车去吴嫂家把我买下的新米拖回来，他们不是精明的人，你跟去，路上有个照应，一趟去五辆车，能运九石粮食，其中一石是种子粮，要极为小心地带回来。然后接下来的三天，你都要这样辛苦。这样的惩罚对你这个小脚的女人已经是最重的了。”

    锦娘知道郁小闲原谅了她，立刻跪在了菩萨和历代祖先面前发誓：“黄家妾室锦娘向神灵和历代祖先起誓，以后每天为曹姨娘烧香祈福，从此一心侍奉相公夫妇，绝无二心，不然天地不容，不得善终。”

    郁小闲看着锦娘发完誓，淡淡地说到：“今天早点睡，今天对我说的故事，以后永远不必再和外人提起。招娣那边有我教训，你让舅母把她给我叫进来。”

    锦娘老老实实离开了供奉的屋子，喊梅张氏把招娣带去郁小闲那边。招娣本来被梅张氏哄得差不多了，听见要去嫡母那边，又忍不住大哭起来。

    看见招娣这样，郁小闲有些伤感。锦娘犯下的罪孽，郁小闲也很忌讳，如果不是因为知道锦娘的阳寿不长了，她也容不得锦娘在自己跟前养着。秋冰月的爷爷学过一点医术，他悄悄告诉过郁小闲，锦姨娘面色不好，病在内脏，有邪气藏于筋骨，不是能长寿的人，不放宽心，用上等药材调理，恐怕很难有十年好活。

    郁小闲觉得如今锦娘肯认错忏悔，也算解脱了她自己。自己原谅了锦娘，一是因为锦娘和自己没有任何冤仇，反而有所相助，二来她也可怜锦娘一生的不幸，锦娘的罪和大宅子里，宫廷里的女人相比又算什么呢？所以郁小闲最终才决定让锦娘平安地守着招娣长大嫁人，了却一个母亲的心愿。

    至于那上好的药材调理锦娘的身体，郁小闲并不打算立刻做，在个人感情上，她不想蛐蛐到了长大了还要孝顺一个杀母的仇人。不过，也许锦娘日后真的改悔了，郁小闲也许会求梁大夫替她延寿，这些可就是边走边看的事了。

    梅张氏扶着招娣进了屋，郁小闲还是让招娣跪在神佛和祖先排位面前，等梅张氏离开之后，她才对招娣说到：“文凤，你亲生母亲对我说，蛐蛐的娘不是她毒死的，我相信了。你是她的女儿，就更要信她。你母亲虽然有过罪孽，可她的心是一直是向着你的，这一点你一定要相信。父母的恩德，做儿女的一定不能忘记，就算她做了一些错事，本意也是为了你活得更好，只是方法用错了，她给你裹脚也是为了你以后可以当太太享福。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本人也更喜欢男孩，也许将来我还会生养自己的孩子，所以你用不着对我太好，只要知道我是你的嫡母，不会害你就好。从此以后，你要好好孝顺你的亲娘，不然别想我给你安排好亲事，给你准备好嫁妆。”

    这话对于一个刚经历裹脚之痛，又被自己最想依靠的人打了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重了，招娣忍不住又大哭起来，郁小闲心里虽然也很痛，很矛盾，还是这么做了。毁了自己在招娣心中的形象和依恋，只要能成全一对亲生母女变得亲密，让招娣懂得报答生母的养育之恩，她别无选择。

    郁小闲说完这些，又罚招娣在祖先面前跪半个时辰，让锦娘一会儿来接招娣，自己则去找蛐蛐了。听完曹水莲的悲剧，郁小闲越发心疼蛐蛐了，心里想：“可怜的小蛐蛐，你的身世实在太可怜了，就让我这个冒牌嫡母好好照顾你吧！”

    这一晚，郁小闲亲自替蛐蛐洗了澡，搂着他睡在了自己的怀里。蛐蛐像小涵一样喜欢粘郁小闲，郁小闲是真心疼他的。黄有才听说老婆回家了，一定要闹着睡一间屋子，郁小闲同意了。黄有才累了一天，很快就睡着了。郁小闲看着睡熟的黄有才，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同情起这个男人了。说来，这小子还是有点痴心专情的，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