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音未绝 总是情(四)
{五}肃杀为序 “爹爹,对…对不起。”低头不敢正视那双布上血丝的眼睛,寒儿语声怯怯,膨胀的压抑在屋中衍生,像被撑开而破碎的梦。 “怎会这样!”天渊皱眉,屋中早已无傲儿踪影,若不是他解开寒儿xue道,只怕小子还处昏迷之中。 “寒…寒儿不知。”父亲方出屋未多时,凌霜傲便逃脱,寒儿懊丧不已,他甚至连自我如何倒下皆不知。 便是想追亦无用,身为逆杀头领,凌霜傲的隐蔽技艺与警觉性天下少有人能及。“寒儿,方才情况如何,与为父说来。”傲儿惨遭太湖怪医折磨,身受重伤竟能冲开天冥指所封xue道,于此想来太过骇人。 “您方出门去,傲儿哥哥便醒来。我想同他说几句话,可是他并不搭理我,而后他表情突然有些痛苦,我便走近去瞧。但是方一近身,他便出招对我。寒儿躲不过,只觉全身麻痹,气闷眩晕,不知觉间昏了过去。之后…就是这样。” 天渊蹲下身子,手掌抚上寒儿的头,寒儿的眸中有一抹浑浊,“若当真如是,亦怨不得你,若怪,便怪为父大意。我如此想留下他,可是他的心并不在这啊。”强行的束缚永远换不回心甘情愿的留下,就像笼中的画眉,声声切切,世人耳中如此动听如歌声,却不过是它向往天空的悲鸣。 “不,也不怪爹爹,是霜傲哥哥的武功太过高强。”寒儿摇头说道。 “可是,寒儿可知道?为父方才封住傲儿xue道所用,乃是天冥指中最后一式‘缚神’,便是为父完好时身中,若想冲破亦非简单之事,何况是带伤的傲儿。”天渊表情严肃,他不该怀疑,可是他看到寒儿的双目不再清澈,从那一刻,纸便包住火。 寒儿不自觉后退两步,“那…那这是为什么……” “寒儿,如果你母亲授你的弹指神功是为了让你学会欺骗,那么为父此时便废了你,让你从此学不了武。”目光凌厉如刀,天渊的心却痛了。如果善良如寒儿亦学会了欺骗,那么让他情何以堪,又有何地能顾他自容? “不要!”寒儿惊恐叫道。 “天渊,别吓到孩子。” 是颜儿,推门而入。方在门口,便感觉屋中气氛冷凝,又闻寒儿惶恐之声,未见便知定然是天渊动怒了。 “不是叫你先归屋歇息吗?”天渊严肃不改,今日寒儿不能给一个答复,便是颜儿阻拦亦无用。 “我…我想来陪陪你。”颜儿温婉说道,可是那抹温婉,霎时在天渊的冷凝之中融化。 “我有话要问寒儿。”今日之事必不能蒙混而了,立身充满欺骗的冷情江湖已是凄凉了半颗心,然若是至亲皆不能再信任,那么他又该何去何从? “爹爹,不要废掉寒儿的武功,求您!”寒儿恐慌而又沮丧,他如此想同父亲并肩而战,可是怎会坠入这般境地。 “说,为何放走傲儿。”言语之中有抑制的愤怒,天渊的语声之中压迫性的平静,似万箭已待发。 颜儿将寒儿护在身后,生怕动怒的天渊会做出伤害寒儿之事。她亲眼见过,那日邪魂帮瞬间灭亡的惨象,便是漫天血雨为引、满地残尸为证,亦勾勒不出当时十分之一的疯狂与残酷。于今虽事不至此,可是寒儿身子的颤抖与眼神之中无声的祈求,还是迫使她不得不挡在寒儿身前——尽管她更知道,寒儿应当给天渊一个说法。 “不说吗?”天渊动了一步,颜儿的冷汗流下。 “寒儿,快将实情与你父亲说。天渊,你先冷静,寒儿这样紧张,如何说得出话来!”颜儿亦希望寒儿开口,若否,她如何劝得下天渊的责罚? “好,我容你思考,看你又能编出怎样的谎言继续欺瞒。”天渊负手背身,双目微闭,长舒气息,他的寒儿,几时曾骗过他,那个桃花林中无瑕的孩子莫非亦难逃江湖侵染,而被红尘带坏?身为人父,他是如此失败,给也给不了最起码的关怀,还有,他深沉刻骨的爱。 突而,静默。 如萧瑟的夜,是为肃杀提的序。 这一刻的寒儿,鼓足了勇气,走出了母亲的身后。这种庇护怎会长久,而他又能仰仗这种庇护逃多久? 他不需要,他不言语。 他跪下,低头,有倔强的泪,未流。 沉默。 出口。 “爹爹,对不起,寒儿骗了您,霜傲哥哥的xue道是寒儿以弹指功解开的。” 天渊转首,这般他已想到,他想不到的是—— “为什么?” “寒儿知错,可是寒儿不能说!”莫大坚决,他若说了,便等同于背弃了对另一个人的承诺。他,或者他们,皆是如此良苦用心过。 “不能说?”天渊冷哼,眉目不减冷峻。 “是,您便是废去寒儿这点微不足道的武功,寒儿亦不能说,而且,寒儿欺骗了您,应当接受惩罚。”寒儿不再颤抖,并非是不再害怕。只为他若心决,便会如父亲般牢不可破。 “这便是你想说的?” “寒儿只能说这些。爹爹,请您相信,在这个世上,您是寒儿至亲之人,寒儿绝…绝不会……”这一句,他哽咽不能完整,不知为什么,忍住的眼泪竟会流。 而天渊怎会不知道? 寒儿是他一手拉扯大的亲生骨rou,他甚至能从寒儿眸中稍纵的浑浊便不加质疑的将谎言看破,虽不知两个孩子之间做了何种约定,竟要一个不惜带伤远走,一个甘愿欺瞒受罚,但天渊始终相信,寒儿绝不会有分毫恶意。 “天渊,寒儿还小,犯错是难免之事。”颜儿在旁附声,只求天渊暂且饶过寒儿。 “娘亲,我不要你为我求情,这是我与爹爹之间的事,我……” “放肆!”天渊含怒,“下次再敢对你母亲不敬,休怪为父罚你!” “寒儿不敢。”强提的精神瞬时崩塌,方抬起的脑袋又耷下。 “不敢?你心中想法我怎会不知!”若是连同自我的小家皆团结不了,纵然拿到红春花与金阳草配出了极乐天的解药,又如何能团结得了各大门派共抗黑道?或许有些成见,并不会随着时间而消,颜儿付出的千般好,寒儿却似感觉不到。 “我……”寒儿抬头欲辩,却对上父亲的眼睛,一时又支吾不敢言。 “你就在此反省,为你今日所犯下的错!颜儿,随我来。” 天渊言罢,已走到屋外。颜儿回首再看寒儿一眼,幼小的身躯跪在地上不言不语似与世界隔绝。颜儿轻叹,收回眸中怜爱,随天渊而去。 “颜儿,日后我再管教寒儿之时,你还是不要插手为好。”天渊说道,面容之上有一抹无法掩饰的憔悴。 “知道了,天渊。可是方才你的话实在太重了,寒儿毕竟还是个孩子,犯错是难免之事。”颜儿挽起天渊的手臂,声音喃喃。 “曾经桃花林中不谙世事的孩子,我不希望一涉足江湖,便失掉了诚实。无论怎样,他皆不该说谎。”寒儿那双不会说谎的眼睛已经出卖了一切,天渊又怎会被蒙骗? “傲儿的离开使你心情不好,但是傲儿竟能说服寒儿助其脱逃,这其中定然有着我们揣摩不透的约定。”颜儿轻叹,寒儿此举,无疑触怒了天渊,然寒儿不是无知的孩子,他那样不惜以欺骗来掩饰,又有怎样的隐情呢? “或许方才是我失态了。”天渊低语,莫说是寒儿,便是他处身在江湖之中亦难能一成不变,桃花林中心性淡隐的林渊,又几时曾如今日般躁动过? “就让寒儿一直跪在屋子中吗?”颜儿试探问道。 “你好心为他求情,他还出言不敬,理应受些惩罚。”正值雨水节气,天渊深吸口气,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将他心中郁结多少缓解。 “我不怪他,再说这一切,本是我亏欠于他。”颜儿将头侧倚在天渊的肩膀上,有暖暖的味道徜徉。 “如果这些皆是命运的必然,我们又如何能执拗过?颜儿,记住,你并不亏欠寒儿什么。”天渊认真说道,鼻息间飘扬颜儿的发香。 “如果这些皆是命运的必然,那么天渊你又为何不肯放过自己呢?对于傲儿,你又几时亏欠于他?”天渊总将傲儿的堕落归罪于自我,可是世事变迁分离别散,谁又能一直寸步不离的陪在谁的身边? “我……”天渊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许,颜儿说得对,可是,那又怎样?放不下就是放不下,就算明知傲儿是有着黑色翅膀的凤凰,可还是想把他留下。 就这么简单。 “天渊,明日就启程了,傲儿不在我们身边,免去路途颠簸未尝不是好事,你就别太在意了。”颜儿说道,纤手抚上天渊的胸口,心中情愫暗涌,这一刻,竟怀念起天渊的吻。 “下一次,我要把他的心留下。”抬头望天,云舒云卷。江南乌衣小镇,美得像幅画。雨水一到,雨量增升,被雨洗过的小镇会是怎样干净无瑕,他们这群江湖客或已看不到。而他们,早该离开。这里,不需要江湖。没有他们的出现,青石桥安然,楚卫蓝亦不会中了传世之舞再被逝去的情伤捉弄。尽管这是南音早已布好的罗网,但是不可置否,他们走到哪里,哪里便有腥风血雨,如江湖,如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