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楚卫蓝 神尊绝(一)
——前世种下的孽缘, 今生微笑着偿还, 只要能再相见, 就算路遥马亡, 就算万箭穿心, 就算最终是你手中的剑, 没入我被你暖热过的心。 {一}流刃雕花 泛血院落,高空无月。 仿若是卫蓝对那一晚特意的复刻,魇般情景,在卫蓝的眸中狰狞再现。 时光不回溯,他亦清晰记得—— 那一晚,有铿锵的刀刃回鞘利落,满幕星垂的夜色竟然妖娆如血。 那一晚,呼啸的流星在天空尽端成群坠落,游散的路人惊叹不绝。 那一晚,焦灼的空气弥漫淡如云烟的腥血,像烧着一把惨烈焰火。 以上天注定开脱,以人为之孽敷衍,涂抹浓丽艳彩,却终是悲痛夜晚。 心中隐有预感,不祥完美昭显。卫蓝疾步折返,有一只低飞的燕被他足尖轻点,坠落在地粉碎刃般的双翼,借力之下一跃之间十丈之远。空荡无声的府邸似断绝人烟,遮掩牢实的大门岿然未动。可是卫蓝却看见,有腥薄的血液从细密的门缝缓缓流淌,顺延门前台阶一层一层徘徊到他的足下。 那一刻,他竟不敢推门,进入他熟悉热爱的家。他胆怯的害怕想象之中隐约的景象在他眸中成真,可他惨白的面庞还是出卖脑中翻来覆去经不起推敲的假想。 一切不过梦境,他轻声对自己说。可是他何尝能骗得过自己?他是享受盛誉的名捕,好多事情他无需亲眼确认,仅需周围空气流动的几分异样微妙,他便能断定前因后果。就像院落之中横七竖八散乱的尸身,卫蓝隔门亦可看到—— 全家惨死,灭门之祸! 他染尽风霜终可在儿女庇护之中颐享天年的老父老母,他务实以小本生意供给家用的勤劳兄长,他追随多年从小看他长大的衷心老仆兼任管家,他安静贤惠甚至为他大门不出的妻,以及腹中沉睡无辜的孩子,皆成为这月黑风高夜,最惨烈的陪衬。 于是,一晚之间,他丧失所有——他一度将温暖的家供奉为整个世界,与他心中固守的正义遥相呼应。 所以,他无论走得再远,一想起心中温暖,便坚定如铁会回来。故而,一场场凶杀命案他堪破蛛丝马迹,一次次凶多吉少他化险为夷。在阴阳交界,是家如无形的线在他身后牢牢拉扯,让他总能奇迹般生还。 刀口舔血他不负责,可是这是他的职责。他是神行捕快,穿着官家衣裳,领着青天皇粮!恪守原则,正义使然,一路曲折却走得坚决。 可是一切灰飞烟灭。他的眼泪熄灭万家灯火。 若怪,便怪。他是神行捕快,不懂玩忽职守,结仇太多。一朝之间,被推上荣耀的高台,一夕之间,再坠入万丈深渊。 所以复仇理所当然,夺走亲人性命的是快过刀刃的红线。在脖颈与关节之间,轻松游行,头颅四肢便与身体轻易分离。满地残尸与扭曲的脸,在卫蓝生命中,过目不忘、惨痛猩红。 是帝释所为。那种手法与残忍,于帝释而言,信手拈来随意。 明里达官显贵,暗中贪恋杀人。帝释是奇怪之人,挥动被当做兵刃的红线,不为金钱,只为满足压制不住的蓬勃杀欲。 卫蓝方有眉目,暗中着手寻查,一纸逮捕明文还未求到手,便被灭门之祸生生击垮。 那么他便破例一次,无论如何,生死一搏。 与帝释交手胜负不过五五。可是那一刻仇恨占尽先机,帝释的红丝线在卫蓝的流刃面前,碎裂成无数段,便如帝释以杀为荣的骄傲,被瞬时瓦解成无。羸弱地躺在地上,报应竟如此之快,帝释被恐惧席卷,卫蓝却被矛盾纠缠。 杀与不杀,一字之差。 流刃回鞘。他到底是为神捕的名号敷衍左右,故而最终被所谓的青天正义轻松蒙蔽。 帝释竟然没死。竟然被卫蓝逮捕听从官家处置。人间宝剑流刃竟然未曾喝到帝释肮脏的血,仅是斩断纷扰的红线便似xiele愤。 所以,之后的一切卫蓝理应承受。帝释用白日的显贵身份轻巧逃避牢狱之灾,罪有应得的斩首示众不过卫蓝的一厢所向。那一刻,卫蓝的残破世界天旋地转,好像苍天都在笑。 他怎么可能就此错过,那个埋藏他一家的森然墓冢镇不住哭泣的亡魂。脑海之中填满帝释逍遥法外的猖獗,官贼勾结终将卫蓝的所谓正义感撕扯出破绽—— 那么这次,他豁出去的干。 就像这样。 同样的高空无月,同样的鲜血逡巡足下。 院落之中残肢断体,家仆护卫陪葬满院,帝释的尸身血rou混淆,零落的半块头颅仅剩一颗填满惊惧的眼睛无奈附着。 曾经不去招惹一花一草,人命关天被卫蓝奉为头条。 如今蓝衫之上开出朵朵妖娆,黑夜之中顺延剑锋缠绕。 流刃雕花,三千鸦杀。 突兀扭转的是原本的执着。 何必深究,只管杀尽滔天罪恶。 狭隘的豪放与坦荡的不负责。只在今夜对自己说。 今后他该往哪儿走,双手沾满血。 万籁皆寂灭,乌啼又月落。 乌衣镇,碌碌终老。然则预计的行迹之中又出现小小的纷乱,南音一行的出现,乌衣镇似乎不再太平。楚卫蓝并非经不起南音口头的诱惑,他的三大遗憾并非他人的一句话便轻松填平。 他再知不过。可是他别无选择。 毕竟,原本心头的一点执着,还未能完全灭绝。 南音说,今日便给他消除第一个遗憾的机会。江湖风生水起,而乌衣镇却未受波澜,十年前的血灾重现,隐约之中不知是谁成就传言,而此亦非空xue来风,只是混沌度日的楚卫蓝听不到丝毫风声,他有的是苟活与残存。 若是那悲伤十年,荆天渊的身边没有寒儿陪伴,与楚卫蓝相比,不会有太多差别。 南音似乎给楚卫蓝带来了几分异样的悸动,让他苍白的生命有了微微皱褶。 “阁下今晚便能见到血灾,不知阁下将如何招待。”南音的棋局出现裂痕,当血灾从他的视线之中消失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费尽心机布下的罗网已缺口大开。可是,他会用另一张罗网来填补这块缺口。就像楚卫蓝的出现。 “血灾?那样神出鬼没的人物谁又曾见过。”楚卫蓝不可能尽信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之言。他已不是神捕,却依旧有着神捕的预感,他陷入了一场杀机四溢的战局。而他预感不出,他到底扮演何种角色,又在用怎样的价值来左右战局的发展。 南音嘴角微微有笑,楚卫蓝不会轻易相信,但是楚卫蓝一定会相信,因为——“阁下见到那个人之后自然便会相信。” “唔?十年前的血灾专杀为非作歹之人,而观今日足下阵势,却似乎是同血灾为敌。”卫蓝低声说道,晚风之中有淡淡哀香。 那一年他从泛血院落走出后,再没有快乐可共。所有关乎于幸福的悸动,如负罪般,在他心中堆积成一座山。 于是,花香也凄迷,圆月亦残缺。 “在下听闻阁下言中之意,似乎是与血灾为敌尽是恶人之为。哈哈,那血灾何时成了可以左右善恶之人,他不过同你我一样,世间尘埃一颗,随江湖暗流浮沉。这世上,永远是胜者为王!”清心寡欲的南音许久未曾说出如此霸道之言,或许是这样——他可以用第二张罗网来填补第一张罗网的缺口,却绝然不可能不去耿耿于怀。毕竟,他苦心造势,却毁于一旦。 面对这般对手,他不再想周旋。一战胜负,成败江山! “胜者为王?呵……”卫蓝无奈暗笑,若非经历过歇斯底里的丧失,永远不会懂得——胜者,未必为王。 “十年前,阁下便曾追捕过血灾。若是那时相遇,阁下与他亦或许只能活下一个。”南音淡淡说道,玉箫已入手,只待附唇的那刻起,天上必将流泻凄玄的冥音。 “那些年,血灾走到哪里,哪里便会掀起轩然大波。而在下空负神捕之名,却一直未能寻到血灾身影。直到多年后,楚某才想明白,原来那时的血灾,是有意与在下避开。他并非畏惧神行捕快的名号,他想的,仅是免除一场不必要的争乱。”这一句,从卫蓝口中出,极其认真。 “可是就算明知这些,十年前的神行捕快若是能遇上血灾,还是会挑起这一战。因为就算他嗜杀恶人,却依旧与阁下心中的正义背道相驰。”南音敛气神,远处有草动。 未尝不是一声熟悉的苦笑,“可那已经是十年之前的事情。” “可十年后的今天,依旧不会变。”南音之语,肯定无疑。 “阁下似乎比我还了解我自己。”风轻云淡,那些淡如云烟的事情本不会出现,他又何须多加狡辩。 “因为在消除阁下的第一个遗憾之时,您的第二个遗憾亦会一并抹去。”南音看到夜色之中渐现的人影,嘴角浮现一抹笑,“你的伊语,来了。” “伊语…我的伊语?她是我的伊语……”迷茫的话儿似在自言自语,而后五年来混沌度日的楚卫蓝,虚无的双眸突如其来被色彩填满。并且,第一次怀疑自己的眼睛——他五年前在灭门惨案之中死去的妻,竟然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近乎复刻的身段与面庞,他不相信会有如此天工。 可被他唤作伊语的女子,并未注视他一眼,似乎陌生人般。 而他们,本是陌生人。因为洛清角从不认识楚卫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