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奇人出 密世乱(五)
{三}魇掌十层 “天渊,我们此行去少林可真的有意义?”颜儿不安问道,被黑暗恐吓的正派力量,早已丧失了抵抗之心,只幻想在一道虚假的明日曙光之中苟延。这便是他们于今的生存之道。 “有没有意义,只有到了才会知道。如今在此空等,还不如寻找点滴的生机。若是连同少林皆决意归降,那便也算尽早断了我的念头。”在黑暗绝对的实力面前,少林如此明哲保身亦无可厚非。只是天渊的心中,到底还是存有些许期望。 “可是天渊,连日的奔波,你的伤势根本无暇顾及。大义面前,本该忘我,可是你却不可这般不爱惜自己。”颜儿微有怨意,而此,更是道出了寒儿与清角的心声。 颜儿言罢,寒儿匆忙附和,抬头看向父亲说道,“爹爹,您太累了,应该休息的。”眼神之中,一抹祈求流转,在这快马之上,尤为惹人爱怜。 有意避开寒儿空澈的双眼,只怕那道目光会加剧他因坚决而横生的愧疚之感。歇息,他何尝不想?一路之上,极力压制伤势所带来的痛楚,不外露半分,在自我孤独的承受之中默默狼狈与辛苦。然则时不可待,人力渺茫。日子拖沓长久,岁月必然将正道最后的一点抗争之心吞食殆尽,到那时,天下皆亡。神明降世,亦无力回天。 这便是天渊一直啧啧不能安的惶恐,亦是他今昔尚存的一点顽固——毕竟妻儿所言,千真万确。他就是在挥霍自己的生命来争取些许所谓的生机。 良马急驰,天渊感觉得到怀中寒儿的颤抖,“寒儿,莫要再多言,身体如何,为父的心中自是再清楚不过。”此言意味,不仅说与寒儿,更是说与身边快马相随的颜儿与清角,以此回绝她们由关切而衍生的诸多说服。 他只能凭此作为说辞,搪塞他们,亦搪塞自己。 是,他的身体如何他再明白不过。他该歇息,他却又不敢耽搁。 寒儿无力再多言,他明白父亲在做些什么。他对父亲的崇拜,亦多是源出于此。可是如今那种崇拜的心情,却令他深深惶恐。纵然父亲是光芒的太阳,亦会有消残为漫天余晖的情景,如果一切皆是必然,那么他所有的坚持与坚强又有何意义? 突然觉得,夕阳垂落是最残酷的美景,在遥远的天际被无情的撕裂,碎为漫天的无痕与无声。而后,黑暗覆临,万物在一片冥宇之中归于沉寂。都说明日,太阳还会光临大地。 可那毕竟是明天的事情,而有些人是等不到明天的。 这莫非就是注定的命? “天渊,天色已晚,你瞧那不远处有一座小居,不如我们就暂在那处落脚如何?”颜儿说道,如果她无能改变夫君的执着,那她唯有尽可能减轻他的负担,并且,一直在他的身边,提醒着他,以此来争取多些的休整间隙。 天渊明白颜儿心意,赶路也不在一时,便也应了颜儿,“那便依你所言。”马蹄儿渐缓,绷紧的心弦略有松动。 小居名清安,好一个清安,只愿此夜能如其所愿,清静安宁,便也不枉其名。而清安主人,定然是位隐世高人,在此荒郊,独领风情。 小筑篱笆院中,一青衣中年男子,煮淡茗一壶,对棋局一副冥思。天渊几人牵马在外,并不言语,只怕一点声响即会搅乱清安主人的思绪。 男子专注忘我,浑然间已是静默良久,似坠入一道深邃的迷局之中。而后,突有一抹快意舒展了皱眉,执子,扣落,如一笔点睛从天而降,迷雾之中豁然开朗,而此,便也察觉到院落之外的陌生人。 “门外几位朋友不知从何而来,去往何方。”青衣男子并不抬头相观,只此淡淡言道。 “来从昨日,去往明天。愿在先生清安居内借住一晚,还望先生成全。”天渊回言,拱手言道。 “好一个来从昨日,去往明天。并非在下不愿,只怕几位会搅了我这清安居的清安。”抚手子落,豁然的棋局之后,亦是杀机四现。 “那便不再叨扰先生,我等这便离去。”红尘之水川流不息,纵然逆流而上,泅渡不暇,亦难免沾染满身烟火。而这些俗世色彩,便也成了隐世之人最为厌倦鄙夷的味道,高人不留,天渊何必强求,毕竟志不同道不合。 手中缰绳依然,却有一道暗器从青衣男子手中弹射而来,直朝天渊的背后。然暗器未近身,便被利剑迎面斩落,执剑的清角定睛望去,竟是一颗碎为两段的白子。 “哼,你不愿相留,我们离开便罢,为何暗出毒手,加害我师父!”清角怒叱道。 “剑气干净利落,眼法精准无疑,姑娘真是好身手。”青衣男子淡淡说道,而此,才抬起头望向篱笆门外的四人。 “我的剑法如何,不必你来评价。徒生是非,我看这清安居不得清安,便是你自己所扰。”碎子一粒被清角利剑挑落而去,暗器本事,她亦不陌生。本非锱铢必较之人,但她却绝不容有人欲加害师父。谁为难师父,便是与她为敌。 青衣男子徒手接住飞袭而来的棋子,凝力握拳,而后缓缓空开,那两段碎子竟化为白末,随风散去。这般内力,使得清角不得不重新审视院中男子,隐世高人,武功必是在她之上。 “小姑娘既然有心,那便不妨进来切磋几式,你若赢了我,我便留下你们一行如何?”青衣男子说道,却并不对意欲相搏的清角多加留意,反而定定看向天渊,似欲将其所有一一看破。 “我们不稀罕你这清安居,若要切磋,我奉陪便是。” 清角言罢,已腾身跃入院中,颜儿欲出手相拦,却被天渊挡下,示意其静观其变。 然则寒儿不明,青衣男子那一手碎子成灰的功夫着实使他惊叹,便不由问道,“爹爹,清角姊姊能赢的,对吗?” “胜率渺茫,却并非必败。”天渊心中了然,水月剑法精妙,然清角的内力却绝然不敌青衣男子,若要取胜,实为不易。但他还是拦下欲出手相助的颜儿,只为他看出青衣男子并无恶意。连同方才袭其而来的棋子,亦是收敛颇多,只为试探。能与这般高手切磋,纵然败下,对于清角而言,亦是获益匪浅。 清角虽然年纪尚浅,然经历了诸多生死之战,早已脱去初入江湖之时的稚嫩。对阵强敌,并不惊扰,一招“流水”轻柔缓慢,心中虽有怒火,然剑中却并不沾染戾气。来回之间,只为套出青衣男子路数。 青衣男子并不执剑,甚至不用任何兵器,掌风横动之间,清角的剑便被连连挡回。掌不快不利,如顺应了“流水”一般,然则胶着之间,突有一股巨力散开,如谜样棋局中的一子点睛,似吹落成灰碎子的凛然之风。有太极大法四两拨千斤之妙,胜破水之势孤注一掷的锋芒绝然。 此等一式,本高下立见。清角被震出数丈,几步踉跄,才勉强站稳。执剑之手,经那股真力洗礼,微微颤抖不能停止。 “姑娘承让了。”青衣男子淡言道,却并不再多加留意败者,目光射向篱笆之外的天渊,似在寻找一个足以令其出手的契机。毕竟今日,已再无煮茶独弈之雅趣。 “比试未完,何言承让!”清角秀眉一皱,收敛心神,既然流水无效,那便以一式绝招,削落青衣男子全部的高傲! “莫非姑娘还执意继续?”清角剑法虽妙,他却并不放在眼中。从来没有“回阴掌”破不了招式,固清角再来几次依是一样的结局。这一次,他不仅要震落清角的剑,更要震碎这小姑娘的倔强,让她与她的师父知道,并非所有绝世的武功,皆出自江湖。 ——隐居多年,好胜之心本平消殆尽,却不知为何今日难以把持,尤是对上篱笆外男子的目光之时,更有一股如焰般斗志燃起,莫名的期待与兴奋。 “收回你的目光,你的对手是我。” 水月交融,清角终而领悟的水月绝式。若非青衣男子一再逾越她的底线,她不会轻易使出——她并无信心完全驾驭此等绝式,只怕剑意肆虐之时,青衣男子会丢了性命。 剑与掌之间,似乎有了破裂的痕迹。却仅仅是一瞬间。 而后,水月交融的势气竟被青衣男子的掌推开,渐渐呈包容之态,让清角在一股交错融合的力道之中遭受毁灭般的一击。 浑然之间对于生死的感知,使得青衣男子无疑使出了全力。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想象不出这般强绝之剑竟是由眼前的小姑娘所用。然,更令他惊叹的一幕继而出现。 击散水月融的回阴掌气,竟凝聚在清角的剑尖,一舞斩落,巨力交融着玄妙的剑气,加之六六三十六剑同时奔袭而来——而此,方是水月交融的精髓。 如是回到了从前刀光剑影中求生存的时光,在伤害与被伤害中匍匐前进。多年的清宁安静似乎只是一道吹弹可破的泡影,在清角的剑下,生生被撕碎。 然,没有“回阴掌”破不了的招式。不管是多么汹涌的力量,皆会被回阴掌法震开,无在乎十次百次。 肆虐的剑下,再一股大力骤然托起。清角迫不得已后退,彷如在同自己的剑作对,在驾驭水月交融强势之时,同而被回阴掌左右,进退维谷之间,她宁愿再与之一搏。 师父所授的绝式不可败,而此,亦是她武学与精神当今所持的最高境界。 坚韧之剑荡开回阴掌气,再次涌向青衣男子,七七四十九剑,动若雷霆闪烁而去,封锁了青衣男子所有的退路。 小院之内,尘土飞扬。清角一往无前的剑却如劈在一股无形的壁障之上,任其凶狠利快,皆不能再续进一分。重临的巨力再而爆开,四十九剑对上四十九掌,寂灭成空。而最终,还是青衣男子依仗高之清角甚多的内力震落了清角的剑,以此作为这场比试的终结。 清角含恨垂首,到底,她还是未能为师父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