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血战(五)
大厅四周的火把依旧熊熊燃烧,巨大的门扇早已将酷寒挡在门外,但发自心底的深寒依旧蔓延自人们的四肢。在法师学徒长的协助下,代替决斗场之用的大厅再次清洁干净。站在中央的夏仲朝学长微微点头致意。 对方扯了扯嘴角。 半身人谨慎地走上前,法师学徒稍微低头,冲商人露出毫无温度的笑意。古德姆打了个哆嗦。他第一次在这年轻人脸上看到与曾经有幸见过的大魔法师相似的表情——平静,冷漠,并且极度傲慢。 “他将会是个大人物。”半身商人惶恐地低下头,他对自己说:“看着办古德姆,你的前程就系于果实之上了。” 法师学徒打了个响指,原本由金色粉末组成的契约飘飘荡荡来到了商人的面前,然后慢慢变成了一张羊皮卷飘落到商人的手上。 他立刻从头开始看起,并逐字逐句大声读出来:“……风狼佣兵团以合适的价格雇佣法师学徒夏仲·安博以及里德·古·亚卡拉,此约定自双方签署契约生效。法师学徒在必要之情境下,负有解救风狼之义务,此义务并非强制的,但也在诸神见证之下。” 然后见证人从羊皮卷中抬起头。“合法,有效,且是公正的。”他随后将羊皮卷高高举起,半身商人按照传统大声发问:“依照西格玛的道德和法律,还有谁对此异议么?” “我。”裘德尔斯的首领声音阴沉地发问,他排开前面的部下走出来,然后在距离夏仲五安卡尺远时停下脚步。 “奥玛斯,您对荷尔人并没有道德和法律上的义务,我发誓不会阻拦荷尔人离开西兰德拉——只要他们能够胜利。我得说,您将多余的怜悯与同情施与了一群不懂得珍惜的人。”他按照礼仪抚胸弯腰,然后在面无表情的夏仲面前深深低下头颅:“奥玛斯,这是西格玛向您献上的善意,”他在法师学徒的脸色变化之前接着说:“您当然有权利拒绝,但我仍再次恳求您接受这,”裘德尔斯直起腰,“小小的建议。” “谢谢。”然后夏仲接着说,“但我无意于此。”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我至为遗憾。”裘德尔斯首领最后一次向法师学徒鞠躬,回到同伴身边。 半身人咽了口唾沫。“按照规则,”他的声音听上去像破旧的风箱,“奥玛斯有权利选择对手。” “无所谓。”法师学徒说道,“我并不挑剔。” 裘德尔斯面面相觑。因为某个原因,传统上西格玛人既不擅长法术,也不擅长对付法师。他们更喜欢刀剑的力量,更相信战士的力量——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法术和多变不可靠的法师。 但还是有两位裘德尔斯站了出来。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身体僵硬,紧张得浑身发抖。 “很不错,”夏仲看上去心情好极了,他甚至取下兜帽,将双黑的发色与眼睛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勇气可嘉。” 作为法师学徒的对手,两个裘德尔斯小心地打量对面削瘦苍白的对手。与黑狗们异常相似的黑色外袍从深灰的外套下露出一点边缘,而与衣袍同色的头发和瞳孔更让裘德尔斯心生忌惮——在西格玛,比法师的传说更为知名的则是关于中大陆上那个神秘的民族。 这个发现不至于让悍勇的裘德尔斯产生恐惧,但的确在心底留下深刻的烙印。 “他真的不是萨贝尔人?”阿里忍不住向另一位法师学徒询问,“这并不是什么不当让人恐惧的事实。” 亚卡拉仅仅再次重复之前的回答,“只要他想,那他就不是。” 这次荷尔人并未再追问下去。 半身人低着头,事实上商人早在法师学徒摘下兜帽时便敬畏地压低头颅。而此刻他用这种别扭的方式宣布决斗的开始:“在父神和魔法女神的见证下,在……”他含糊了过去,“和西格玛的英灵见证下,开始吧!” 法师学徒的消失并不比古德姆的话音落地更慢。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裘德尔斯们彻底失去了夏仲的身影——他们难缠的对手。而经验丰富的他们则立刻选择了背靠背警惕地站到一起。 裘德尔斯并不是一般的西格玛人。他们虽然并不使用法术,但对此并不陌生。每个裘德尔斯人都曾经和法师打过交道,他们了解法师的优势和弱点,并且尽量知晓大多数法术的效果,如果不是没有可能,黑狗们甚至希望能彻底了解每一个施法手势。 虽然希望微弱,但并非彻底绝望。战士与法师的决斗中,只要战士贴近法师,这场决斗便多半决定了胜负。黑狗们上场之前已经得到命令,他们不被允许伤害那位年轻法师学徒的性命,那是撒马尔徽章的佩戴者,是法师工会期待近一个纪年的果实。裘德尔斯无法想象这位年轻人的老师和整个公会知晓夏仲·安达丧命在他们手中的结果。 那是全体西格玛人都无法承受的暴怒。 但眼前的事实显然超出了两位裘德尔斯的认知。不管是药水,卷轴或者是咒语,隐身类法术能够维持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在隐身效果彻底消失前,法师们总会尽可能地将准备好的法术丢到对手的头上。但时间已经过去很长的时间,那位消失的法师仍旧没有出现。 裘德尔斯的黑狗并非没有做过努力,他们使用卷轴,水晶以及所有一切显形药剂,但毫无成效。两个人只能依靠彼此,他们握紧手中的武器,警惕地梭巡一切法师可能存在的地方。 包括场边站立的裘德尔斯和佣兵都将目光投向了寂静的场地中央。他们全神贯注,甚至比场中的两个人更专注地盯着法师学徒可能出现的一切地方。隐蔽的边角,裘德尔斯的看不到的死角,甚至有人死死地盯着半空——他认为法师学徒漂浮在那里。 但人们的努力毫无结果。每个卡尔的流逝都带走了一些越来越急促的喘息,但在下一个卡尔到来之时,这些喘息只会更多而不是更少。 甚至能听听低低的诅咒声:******,那家伙到底在哪儿!? 但法师学徒的对手仍然保持着可怕的冷静。密密麻麻的汗水渗透鬓角,滑自下巴然后滴落下来。对于一个真正的裘德尔斯来说,像荒原狼一样潜伏上一段很长的时间只为选定的猎物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但耐人寻味的是,这本来是荷尔人猎捕的技巧。 遗憾的是裘德尔斯遇上了可不想象的对手。场中的沉默直到这里为止了。悠远的,仿佛自荒原深处漂浮出来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律令:禁锢。” 裘德尔斯的首领发出近乎野兽受伤的吼叫:“这不是学徒!”仿佛时光瞬间倒流,不久之前发生在荷尔人身上的一切被公平地诉诸在了对手身上,首领不甘地看着似乎只有两个人的决斗场,因为面具遮挡而显得格外压抑的声音嘶哑,痛苦而愤恨:“父神哪!父神哪!”
场中的黑狗无法窥见他们面具下的神色,但两个人的吼声仅仅发出半截便截然消失,他们以古怪的姿势被神秘的力量固定在了原地。然后就在法师学徒,不,现在没人愿意称他为学徒,法师夏仲从他消失的地方再次出现。他从未离开原地。但没人知道他用什么办法彻底掩盖了自己的踪影。 而与此同时,敏锐的人们注意到,一直站在场边沉默不语的学徒长长袍左胸上那枚学徒长徽章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被强行隐藏在法术之下的真相暴露出来,六瓣阿尔莫德花背后隐隐约约透露出五叶撒戈特藤蔓的影子。 所有人的惊骇不可名状。 而法师学徒长,不,法师亚卡拉只是将兜帽拉得更低,然后他平静地开口:“别浪费时间。”他的声音里带出轻柔的笑意,“学弟。” 这声音将人们的注意力重新导向场中的撒马尔徽章的佩戴者。与那枚变化的徽章相互呼应,夏仲胸前徽章的变化没多少让人惊讶的地方——除了七叶。 “父神哪……”半身人的嘴巴兀自张开,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在厚重的衣物中格外显得苍白的法师,全身发抖就像得了伤寒的病人,“父神哪……” “律令:……” “不!”场外爆发出惊恐而愤怒的吼叫,“不!” “……死亡。” 结束了。 这是最干净利落的死亡。但除了亚卡拉,没人愿意靠近仍旧平静得没有任何改变的夏仲。当猛兽蛰伏时依旧会让人感到恐惧,那些自诩聪明的人时刻保持着警惕。但原本无害却庄严的神像露出狰狞的真面目时,就连信徒也会侧目避开。 夏仲毫无留恋的离开了决斗场,他的袍角袖口依旧洁净如昔,法师并未像同伴一样拉起兜帽,而是将苍白的面容暴露给在场的所有人,他对亚卡拉说:“禁令被打破了。抱歉。” 对方摇摇头,“这是必要的。”他若有所指地说,“总有些人不懂得法师的规矩。” 他的面前,看起来犹如少年的夏仲以过分合乎礼仪的姿态向自己的学长微微躬身,“如您所说。” 见证者试着张了张嘴,但不知名的力量堵住了他的喉咙,锁住了他的舌头,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在数次尝试失败之后,商人不得不捏起嗓子,“法师胜!”最后他只能叫出三个尖利的音节。 裘德尔斯们沉默地抬下了同伴干净得让人侧目的尸体。他们垂头丧气,不用看神情也知道。黑狗们遭受了过去十年中最大的打击,每个人都闭上了嘴巴,耷拉下眼皮,驼背走在角落里尽量避开别人的视线 “……我们还没失败。”拗口的,被安卡斯大陆上的人们讥讽为乡下土话的西格玛语撞击着大厅的四周的石壁,裘德尔斯的首领低沉地哼起歌谣:“‘痛苦与死亡不过是死亡的开胃餐。’” “‘绞架是餐后甜品,砍头台是乏味的正餐’,”黑狗们逐渐应和,“‘烙铁是调味盐,皮鞭则是珍贵砂糖,’” 粗豪的歌声越来越响,在场所有的西格玛人用尽全身力气放声吼唱:“‘来啊,黑狗皮厚又rou糙’,” “‘来啊,黑狗就着自己的血rou,快活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