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颠倒火焰周世宗与符皇后故事在线阅读 - Sect. 300. 王事靡盬(2)

Sect. 300. 王事靡盬(2)

    坤宁殿寝殿。晌后,君怜结束了睡不着的歇午,勉强从睡榻上坐起身。长期的失眠让她感到痛苦。她已经非常配合御医们的治疗了,却难以战胜顽固的心魔。现下,她每天能够入睡的时间,不足两个时辰。她知道周围的人都因此而焦虑。为了减少他们的焦虑,她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不让自己显得那么脆弱,那么憔悴。

    莲叶等过来伺候,替她垫了厚厚的软垫倚靠,又漱口、进茶,忙乎一通。总算消停后,君怜便侧倚着,拿过枕边的《太白万胜诀》,再次慢慢翻看。

    她素来于这类卜算推演的书籍涉猎甚少,书中一些推演方法,也不是特别熟悉。想了想,她命莲叶:“去书房中替我找些书来看。”莲叶苦劝道:“看书又费眼睛又费心力,圣人精神本来就短,何苦劳这个神呢?”君怜不理会,吩咐得更具体了:“你看看架子上与《易经》相关的书有什么,多替我拿几本来。”莲叶求恳道:“圣人……”君怜叹口气:“你去不去?你若不去,我就自己去。”“好好,臣妾去就是了。”

    未几莲叶回转,拿了《周易卦算》、《乙巳占》、《青囊奥义》、《三五演易法》等书来,君怜接过放在榻侧,与《太白万胜诀》互相参看,口中轻轻无声念叨着,沉思良久。

    紫烟阁。黄昏,采儿与飞卫夫妇应朱雀之召来访,候在客堂中。

    朱雀原本在坤宁殿陪君怜进用晚餐,承璋偷偷让莲叶传话,回报说飞卫夫妇到了,朱雀便向君怜敷衍几句,急急回来。

    采儿与飞卫向朱雀见礼,朱雀道:“罢了,不是什么正经场合,大家都别拘礼了,坐吧。”

    三人因落座。采儿急切道:“廷献说令主召唤我们俩,想来,是因为圣人的事么?”朱雀颔首:“嗯。好些日子了,吃不下睡不着的。适才我陪着,也不过仍旧是半碗青菜粥。唐mama哄着又喝了两口鸡汤,就再也不肯吃了,说是吃多了肠胃不适,想吐出来。”采儿道:“那日卑职觐见时,已经听廷献说了这情形。令主,卑职想回宫来事奉圣人一阵子,待圣人好转再回去,成不成?”朱雀沉吟道:“你要照料飞卫的起居,若居留宫中不走,圣人必定过意不去,反而因此劳神。还是罢了,你得空回来瞧瞧就是。”飞卫忙道:“下官是无妨的,完全可以照料自己。就请令主让采儿回来伺候,也是我们夫妇的一番心意。”

    朱雀看着飞卫,斟酌道:“飞卫,采儿是否回宫事奉,倒不是最要紧的事。我且问你,前些日子,官家十万火急地将向南院调了去前线,到底为的是什么?据我看,圣人病势转沉,与此有很大关系。”

    飞卫道:“扬州那边唐军反攻,韩令坤人马少扛不住,官家就调向南院去支援。”

    “就这些?”“嗯。本来就没什么的,打仗么,敌退我进,敌进我退,都很正常啊。”“唔……还有没有别的?”“还有……还有就是军械粮草之类的需要补充,就算量大一些,也是正常的。”“量很大么?军械损耗很严重?”“嗯,打水寨的时候遗失了不少,又泡坏了不少。”“……那么,咱们的军士死伤多么?”“多。下官听说,寿春攻城战打得很惨烈,而且……官家很着急,多次亲幸前线督战。”

    朱雀心中咯噔一下。君怜一定知道这个情形,这必然会让她感到揪心。

    “官家呢?官家是否安泰如常?”“这请令主放心,有我们近卫的兄弟们保护着,官家的安全不会有任何问题!卑职听说,官家目下已经从寿州到了濠州去督战,要将战事再往前推进一步。”

    朱雀默然,心念急转。她听君怜说过,君贵以寿春为攻淮大本营。现在大本营未建,君贵却越此东巡,只能说明他心里是着急了。以她对君怜的了解,君贵一着急,君怜就会通过蛛丝马迹感觉到,哪怕隔着千山万水。如此,君怜便会更加忧急……

    良久,她问道:“官家东去濠州的事,有人告诉过圣人么?”“这……应该是没有。并没有正式的通报下给枢密使和留守,下官是听往来监运军资的人说的。”

    “好,封锁这条消息。”朱雀斩截道,“我会告诉廷献,禁止坤宁宫所有侍从谈论淮南战事;你去告诉魏枢密和王学士,以后若有战报,不可直接报知圣人。倘若有必须要圣人知道的,可否先让我了解一下,以便斟酌如何向圣人吐口。”

    “好好。”飞卫忙道,“不过令主放心,淮南战事进展不错,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让圣人焦心的消息了。”

    又一日。黄昏的坤宁殿掌起一片银烛,朱雀陪着君怜用膳。

    观音与训哥儿早吃完了,不安分地跑到庭苑中玩水去了。君怜吃不下,可是朱雀在眼前督着,一副不吃就不让她下膳桌的架势,她只能慢慢地磨。

    朱雀见君怜拿起食箸又放下,拿起羹勺又放下,就是不往自己嘴里送食,不由叹了口气:“君怜,我知道你在为淮南的战事而心忧,可是我不知道你担忧的到底是哪样?如果你不嫌我驽钝听不懂,可否明明白白说出来,或许我能为你排解一二,也未可知呢。”

    君怜露出了一个笑容:“朱雀,难为你了。我知道你不喜与闻这些俗务,可是近日为了医我的病,你绞尽脑汁,多方询问,给自己平白添了许多烦扰,我很过意不去。”

    “这是什么话!你我之间何须有这些客套?我且问你,你是不是因为寿州难攻、扬州失守,担心君贵cao劳过度,故此自己也寝食难安?”君怜沉默片刻:“也是,也不是。”

    “你就说那‘不是’的部分。”“千头万绪,一言难尽。”“你慢慢讲,我可以耐心听。”“……朱雀,我知道我这样不对,可是很多时候,我都只能听从和跟随自己内心的感觉……”“你感觉到了什么?”“淮南的战事让我不安之处,有些说得清,有些说不清。”“君怜,你总得试着说出来,我才能明白你的意思。”

    君怜有些无助地看着她:“朱雀,这么说吧,我希望这场战争是义战,也是吉战……”

    朱雀默然。君怜的意思再明白没有了,她所担心的与她所希望的恰恰相反,她担心这场战争最后变得不义,而且不吉。

    确实不能再说下去了。这是一个全新的、无底洞一般的黑暗话题,难怪君怜不愿意明言。战争从来都有正义与不义的两面性,王师目下占着哪一面?将来又会不会转向更糟糕的一面?谁敢担保?而至于人事的吉与不吉……这是一个沉重到只有上苍才能回答的问题。

    朱雀同时为君怜的多思和自己的无能而感到懊丧不已。

    濠州。周师连绵的营帐内外,面有菜色的军士们七倒八歪。有人发出呻吟让自己舒服一些,有人连呻吟也没有力气发出了。他们那些尚且健康的同袍没精打采地出入于他们脏兮兮的胳膊腿堆中,顺便有气无力地照料他们一下。很难说他们那种没精打采、有气无力是不是成心的,整个军队里弥漫着深沉的、粘滞的怠惰与疲倦。

    皇帝行宫。随军的御医刘孝能与两名医官在向皇帝汇报军中疫病情况。

    “……前些时日得瘟疫病倒的那一批,经过臣等的治疗,半数已有好转……可是,近日士卒间所流行的,又像是另一种疫情……据臣等切实观察,在口苦腹泻、肌肤瘙痒之外,又添了过劳倦怠之征,有人烦躁易怒,有人反应迟钝……至于手足生疮、创口难愈等外伤,倒在其次了……”刘孝能道。

    皇帝蹙眉道:“便是服药也不能缓解么?”“呃……陛下,服药不是不能缓解,毕竟还需要时日……”一名医官道。

    “朕记得,上次大飨全军一顿羊rou之后,士气高涨。如今这法子……可还管用么?”“陛下……为了让军士们有力气打仗,遵旨,军中隔三岔五是有rou食供应的,只是分到每人碗中只有一小块罢了。一顿远过常例的丰盛猪rou羊rou,固然能令士卒们欢喜,不过……”“不过什么?”“……呃,臣等是医者,原该据医理直言,可是又恐触怒圣听……”“恕你们无罪,说吧。”“如今军中士卒之疫病,多由身疲引发神疲、心疲,从而造成肌体自卫能力下降而致,不是一两顿猪rou羊rou所能解决的。”

    “那要依你们,应当如何?”两名医官面面相觑:“……陛下,臣等不敢说。”皇帝忍住怒火:“已经恕你们无罪了,说!”“依臣等陋见,还是……还是要多歇息歇息,方能缓解过来啊。”医官们谨慎道。他们的本意是想说停战休兵一阵子,但他们的头颈很脆弱,承担不起阻挠皇帝军事行动的责任,只能委婉其辞。

    皇帝默然,他完全明白御医们没有直说出来的意思。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可是,忘我猛攻的军事意义在于不给敌人喘息之机,一鼓作气、以尽可能短的时间消灭或者磨耗掉对方的所有战力。倘若己方暂停攻势,原本可能已被打得将死未死的敌人也会趁机缓过一口气来,重新积攒、组织力量进行反抗。那么,之前己方所死所伤的那八百,可就白死白伤了。

    在皇帝和医官言谈未及的另一面,这些军士的倦怠还有一个原因:他们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战斗,受到了最严厉的监督,虽然也因被御目亲证而有机会最快地立功受赏,毕竟不能像别的派出部队那样,可以时不时放心地搞搞小动作,用额外的掳获让自己放松下来。

    良久,皇帝又问:“军中出现你们所说症状的士卒,大概有多少人?”“依臣等粗略观察,大约已过三成,直逼四成。”刘孝能掂量着答道。

    皇帝沉吟片刻,向身旁的林远道:“传朕谕旨,明日全军休战一日,大飨一顿好r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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