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35 一念清凉(1)
君怜居处,帘栊清幽,香篆细细。 朱雀和君怜俱在这若有若无的香篆笼罩中专心做自己的事。书桌很大,大得像是画案,两人共用也不显得拥挤。这是君怜出阁前的旧物,她们从小便在这桌前共习,历次移镇搬家时都仔细携带着,不舍得扔掉。此番回来,在这桌前重拾旧忆,倍觉亲切,也倍觉伤感。 朱雀那堆炼药的家什,牢牢地占据了书桌一隅。此时她正参照着一本古书,在石臼里舂了各种药粉,挨个儿称量,然后往一个小钵中添加。她准备从新配制一种蜜丸。 君怜在细心抄录《无量寿经》,松墨雪笺,工笔小楷,笔意缓慢而柔韧。既拥挤又孤独的光阴变得绵长隽永,饱含深意。 朱雀停下鼓捣,合上书,望着空中发起呆来。君怜余光中见到,也不理会,直到朱雀“诶”了一声,才不抬眼问道:“怎么了?” “我在想,能不能加点黄精进去?”朱雀道,“我在师父那里看到过一个古方,说是华佗留下的,叫做‘漆叶青黏散’。我不知道青黏是什么,师父说,他猜就是指黄精。” 君怜停笔问道:“你这次是要配什么药?” “还是养生丸。上次照师父的方子配了五十丸,交十丸给师父验了,说是不错。我自己亲身试了月余,总感觉力道还是弱些。我想,黄精补中益气,甘平无毒,连神医都以之增寿,拿来做佐使,于药效应该是大有助益的。” 君怜笑道:“你最近怎么迷上养生丸了?以前你常替师父研制的,不都是些舒筋活络、健脾养胃的药么?” “我是替你制的。”朱雀淡淡道。 君怜惊讶道:“替我制的?我又没病,平白无故吃什么药?” “你的身子根基不够强壮,每日里思虑又多,何妨吃点进补的药丸益气固本?” “朱雀,我真的没……” “怎么啦,嫌我没招牌?这又不是我第一次创新方子了。上次进给义母的香砂养胃丸,我就根据她的脉象改了方子,添减了好几味呢。”朱雀道。 君怜笑了起来:“廷献和承璋就在外面侍弄那几株海棠树,要不,少时将他们叫进来给你试药?” 朱雀不高兴了:“哼,你信不过我?我的黄精养生丸,偏要拿你试药!” 君怜无奈道:“你几时才能不闹腾我呀?” “我何尝闹腾你?”朱雀反驳道。忽又想起一事:“诶,对了,你可还记得你出阁之前,咱们一起赏过的那幅青绿山水,就是初唐小李将军李昭道的那幅真迹?” “记得。《春山行旅图》,是不是?” “是。我记得义父给了你做嫁妆,对不对?河中那场大火,这画儿是不是给烧没了?” “没有,抢出来了。怎么啦?” “我想再看看。” “怎么平白无故地想起它来了?” “反正就是想看看。--翚娘子可舍得赐我一观呢?” “哪敢舍不得?”君怜笑道,“榷娘子从来说一不二。榷娘子但有吩咐,我谨遵芳命就是了。” 因叫了采儿进来,从书箧里找出《春山行旅图》的画轴,展开了与朱雀一同观瞧。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朱雀看着画儿,不由吟诵道。君怜笑着接下去:“……‘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两人相视一笑。 朱雀细看着画中的苍崖晴峰,轻声感叹道,“要是咱们能住到这画儿里去,该多好!” “你上次看这画儿的时候,说了同样的话。”君怜看着她,若有所思。 朱雀笑道:“那么你当时是怎么回答我的,你还记得吗?” “我说,是啊,真想咱俩一块儿住进去。” 朱雀点头:“对。那时候咱们还小,以为这样的山水,只在画中才有。及至我云游过一些地方之后,我才知道,想住到这样的地方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君怜眨眨眼睛,静静地听她说下去。 “君怜,现在你是自由之身了,不如你跟我走吧!咱们一起四处云游,去遍访名山古刹,多么逍遥自在。‘摆脱尘机上钓船,免教荣辱有流年’,乱世惊涛中,总有你我的兰舟。” “走?” “其实旅途中诸事可繁可简,不必定像你素日出门那么啰嗦。只要盘缠足够,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叫上廷献和承璋一起,也不必担心安全,多好啊!倘若你惦记家里,咱们出去逛它一年半载就回来,顺便给义父义母献上我采制的仙药,也算师出有名,没有白跑这一遭。倘若遇到合适的地方,咱们索性就住下来。反正外面的世界乱糟糟的,咱们也没什么办法去改变,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呗。实在无聊,或者没钱了,我还可以卖药丸为生呢!--怎么样,我这主意好不好?你跟我一起走吧!” 君怜沉默良久,温柔地一笑:“朱雀,我也想陪你出去走走,可是我现在不能离开。” “为什么?你现在又没有家室之累。就算父母跟前,家里那么多兄妹,也不必非得你来尽孝,你有什么割舍不开的?” “朱雀……”君怜深深叹了口气。 朱雀沉下脸道:“你……你不会是急着再把自己嫁出去吧?” “朱雀!”君怜气道,“你怎么说话呢?” 正闹着,忽听得屋外采儿、陈廷献、范承璋等一叠声致礼:“夫人。”君怜知道母亲来了,忙收敛了面容,略整衣衫。朱雀也闭了嘴。 采儿早掀起帘栊,引张氏迈步入内。君怜与朱雀均行礼道:“母亲来了。” “翚娘,”张氏温言笑道,“你在做什么呢?”君怜亦微笑回道:“女儿在抄经。” “榷娘,你呢?”“我……我在调制一味新药丸。”“哦,调制新药啦?好,好。你那天进给我的香砂养胃丸,我吃了几日,果真觉得有奇效,比你之前托人带回来的蜜膏还好。看来这一年余,你的医术又长进了呢。” “母亲感觉有益,那就最好。女儿也谈不上什么医术,不过是拣拾些他们炼丹熬药的些微末技而已。” “诶,医家常怀慈悲之心,济世以方,制药术也不算末技了。像经常来往咱们家的徐医正,我看他门户就很正大,跟你的师父相比,怕是也不输几分。”张氏对这个脾气有些古怪的养女素来客气,一则因她原本出身尚书门第,看父执辈的情面上,上宾的礼遇总还是有的;二则虽也从小教导,却并不了解她的内心所想,出言轻重也就越发谨慎。以前还张罗过送她出阁,不想她一心慕道,竟当着自己夫妻双方的面坚拒了,倒弄出不大不小一场尴尬来。现在她既随君怜归来,只好图她不顶不撞,两下相安无事便罢。好在这孩子也还算明事理,虽说在婚姻大事上不附俗情,到底是知恩图报的,因自己学到些调汁弄药的本事,便时常亲自做了丸膏来献与养父母,也是报答自小收留她的一番恩德了。 -------------------------------------- 碎碎念:*^-^*求推荐,求票,求评论,求打赏,求收藏,求转发,求粉,各种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