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13. 朱雀在迩(1)
寓居的宅院正房内,日光盈室。君怜从外步入,见朱雀正坐在桌前,慢条斯理摆弄着一些药粉、花草和矿石。她的跟前,一些素色的瓶瓶罐罐,金的,银的,青瓷的,加盖的,广口的……高矮胖瘦,各个不同。另有石捣钵、铁药碾、蓍草和算筹等,也散放一旁 朱雀有一种本事,善于提炼不同药物的特质,并将它们搭配出全新的性质--后世的人也许会将这种本事叫做化学天赋。朱雀还有一种本事,会卜算推演,有闲的时候常拿着蓍草与算筹左右运算,然后独自秉笔沉思--后世的人也许会将这种本事叫做数学天赋。 然而在翚娘子房中,朱雀最为众人所侧目的本事,是她专会跟君怜抬杠。翚娘说往东,她便说往西也无所谓;翚娘说向上,她便说向下也可以;翚娘偏好研读释家经典,她便早早择定了道家法门;翚娘得时出阁,她偏立志不嫁……。 房下诸人倾向于把朱雀的孤高古怪理解为孩子气,就像范承璋一样,看着是个大人模样了,却不时说出几句痴呆话来,一派天真烂漫。比如,她对于充满敬意的称呼“榷娘子”不以为然,反而鼓励他们直呼自己“朱雀”,虽然那通常是长辈或密友的特权;又如,她虽然精于配制药物,却从不替人瞧病,大概是不愿被人视为医卜之流。因此对待朱雀,房下诸人尽管不理解,可也包容着,把她的种种古怪行迹当作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毕竟,翚娘就一直纵容着她。 可在朱雀自己,却是非常认真地唱着反调,尽管这些反调其实是出自她下意识的反应。比如今天的事,她就有她非如此不可的理由。 君怜走到桌前,看着桌上的物事,斟酌着,淡淡道:“这回好,出去了一年有余,看来你收获不小啊。” 朱雀嗯了一声。 “你适才……是怎么了?” “没怎么。那人走了么?” “是啊,你一见面就给人家甩脸子瞧,谁受得了?还不赶紧落荒而逃?” “走了就好。” “朱雀,郭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们初次见面,你怎的如此无礼?” “哼!” “怎么了?” “我跟他,可不是初次见面。” “什么?” “那一年,就是他带着人抄了我们家的!” 后晋天福四年五月。阴天。 汴京城内麦秸巷。内廷医正高宅。 九岁的朱雀蹲在一个五尺长的冰玉碾子前,左看右看,不时伸手小心触摸一下。 乳母王氏过来,试图牵她的手:“姐儿,看了这半日,咱们该走啦。尚书爷临上朝前说了,要你回家陪他用午餐呢,晚了,他老人家该着急了。” 高大夫也在一旁应和:“是啊,姐儿快回府去吧。反正冰玉碾子放在这里,这么沉,谁也拿不走,姐儿要看,随时再来嘛。” 朱雀扭头问道:“高大夫,这真的是从极北苦寒之地采来的玉石做的么?” 高大夫点头:“是的,一些偏僻方子的怯火药,非得用这种冰玉碾子研磨药材,才能激发功效。下官为令堂调配的那蜜丸,就有好几味药材出自这碾子的功夫。” “那……我也想用这碾子研磨药材玩玩。” “改日一定请姐儿再来玩。今日既然尚书有命,下官可不敢留姐儿了。走,下官亲自护送姐儿回去。” 马车在距离尚书礼部侍郎杜府大门一箭之地停下。车走不动了。密密层层的人群围在那里,喧哗声雷动。“怎么回事?”王氏和朱雀同时问道。 “你们先别出来,待下官过去打探一下。”坐在前面马车夫旁边的高医正急忙向车厢内说道,然后跳下车,挤进了人群。 “朱雀,你别出去!朱雀!”“我到前面去看看嘛,我又不下车。”王氏阻拦不住,朱雀已经钻出车厢,站到了车夫身旁。这个位置高高的,视线非常好。 一望之下,朱雀呆了。 她看到,自己府中的亲长老幼们,正次第被人从大门口押解出来,送进门外的一辆辆囚车里。他们个个披枷带锁,面色灰暗。自己的祖父礼部杜尚书已经在第一辆囚车中,现在领头被推搡出来的,正是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几个军将骑马守在门外,指挥着那些呼喝奔跑的士兵完成抄家任务。 朱雀只看清了距离大门最远、却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军将的脸。那是一张干净、冷峻的少年脸,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那张脸的主人骑在马上,精神抖擞,英气勃发。可是,他干的却是世界上最邪恶、最无耻的事情,他带人毁灭了她的家园! 朱雀脸色煞白,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 高医正急急忙忙拨开人群挤回来:“走!走!调转马头,快走!快走!” 朱雀被乳母王氏强行抱进车厢,车辆掉头,疾驰而去。朱雀在王氏怀里挣扎,手指着身后家宅的方向:“啊!啊!啊!……”王氏忙捂住她的嘴,泪水直落:“我知道,我知道!不要说话,姐儿,不要说话!” 内廷医正高宅。深夜。高医正与娘子在商议。 “……于今之计,杜家小姐儿怕是只有两种地方可以藏身了。” “哪两种地方?” “一是极偏远的乡间,另一种,只能是深宅大院。” “极偏远的乡间,匪患横行,难保平安,还是深宅大院妥当些,也不至于委屈了杜家小姐儿。” “朝中的高门大户虽然多,可是……交给谁好呢?” “……唔,有一个人,应该是最妥当的。” “谁?” “同州节度使,符彦卿。他们符家与杜尚书有旧,他是个敢担事的,人又周到。那年他讨乌录山凯旋,官家诏爹去替他瞧伤,我也跟着去了,亲眼见过他。我看他的气象与常人大不相同,杜家小姐儿交给他,咱们可以放心,也对得起杜尚书素日待咱们的恩义了。” 朱雀就这样去到符家,成为了君怜的童年伙伴。那个在杜府门前驭马踟蹰的少年的脸,就此深刻地留在了她的童年噩梦中。朱雀对自己不幸身世的所有仇怨,都指向了这个少年指挥使身上。 -------------------------- *^-^*求推荐,求票,求评论,求打赏,求转发,各种求……,你们手上有票就分我点哈。快过年了,要鼓励我不断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