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余杭

    自蜀山邪剑仙之乱以来，凡间风云变幻，转眼已是五十年。

    有传言，那十年的江湖动乱，其实是朝廷和蜀山共同立下的阴谋，江湖门派独来独往，听调不听宣是常有的事，修仙门派更是高高在上，不让朝廷反过来上供已经是很给面子。

    话说回来，仙人手里能沾钱这种俗物么？那不是脏了仙人不染阳春水的手？

    江湖主流说法是，朝廷付出极大代价，求蜀山想办法维持天下平安，用的法子就是将不服从蜀山和朝廷的门派清理一空。

    不信你瞧瞧，近些年来雄踞武林的南林北沈，哪个不是和朝廷好的穿一条裤子？

    至于为什么是南林北沈？这个就不方便多说了，沈家的弦月斩比林家的斩龙决差也差不到哪里去，虽然也有沈家家主沈青锋气量太小，次次比武棋差一着的原因。

    就算沈青锋赢了，江湖上就能翻转舆论，称一声北沈南林？

    这就要问问林天南的结拜兄长，蜀山派当代掌门独孤剑圣，他老人家是如何看待“南林北沈”四个字的？

    觉得蜀山太远也没问题，京城礼部尚书夫人是林天南的亲meimei，朝廷想必会很公道。

    如果按照正常的世界线，林天南的女婿李逍遥会是蜀山掌门，同时李逍遥又是堂堂一代大侠，大侠自然是有红颜知己的，其中包括女娲后人，巫月教主。

    他们肯定愿意亲切解答这个问题。

    白道说过，再来论一论黑道。

    当年陆仁甲以邪剑仙身份创立的千魂殿是五十年来最大的黑道门派。

    在此之下，任何邪道门派都只能屈居二流，不是说千魂殿有多强大，仙侠世界的武侠门派再强又能怎么样，指不定哪天让人家随手灭了。

    千魂殿的祖师堂非常特殊，那里面是蜀山派每个一干长老和掌门人的生祠和灵牌，还有很多蜀山精英弟子的名字位列其中。

    不夸张地说，千魂殿五十年来是以皇陵的规格不断装修扩展祖师堂的，虽然没有再出过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强者。

    一代殿主邪剑仙不再多说，二代殿主蚀日一度镇压门内叛乱并打下千魂殿如今的版图后不知道是想通什么还是放飞自我，开始跪舔蜀山。

    门内嫡系亲传，弟子门人，一律遵守蜀山门规，还正儿八经地起道号，完全把自己当成蜀山的下属门派。

    论资排辈更是有理有据，蚀日自认是蜀山徐长卿那一辈的子侄辈，因为当年陆仁甲一度使整个江湖认为邪剑仙就是蜀山弃徒徐长卿……

    不仅如此，千魂殿从未主动宣扬过任何这方面的事情，从不开口闭口蜀山是我后台，人家只是单纯供奉蜀山剑侠，就是徐长卿之名稳居祖师堂正中，仅位于开山祖师太清道人之下。

    每到民间过年，蚀日会亲自三跪九叩十里山路上蜀山，实打实地用门内的七成收益去换一些对修道有精进的药材，浩浩荡荡地送上蜀山，也不管蜀山会不会来接收，日出登山，日落走人，风雨无阻。

    如果说千魂殿发展的前十年里，这还是个身处灰色地带的门派，那么在千魂殿守成发展的四十年里，千魂殿莫名其妙就成了黑道门派的无冕之王。

    不仅不需要去做那些黑心事，反而约束起其他门派，供奉照收，对送钱的还爱搭不理，送钱的比收钱的还开心。

    瞧着不讲理，偏偏人家正经生意越做越好，那些送过供奉的也开始参与到正经生意中。

    打打杀杀的能挣几个钱，抢钱庄的能有开钱庄的挣得多？

    等到未来再过些时日，即便有人还记得千魂殿是如何诞生，那又怎么样？

    如今的武林，千魂殿已经盘根错节，蚀日年近古稀的人，仍然可以堂而皇之地称呼林天南叔父，行子侄礼，对林天南的生意有求必应，这样的人，他手下的门派，如果没有大的风波变故，想不安稳，恐怕也难。

    就在这样的武林中，有一位懵懵懂懂的少年长到十九岁，有些向往传说中的江湖。

    他想做天下第一大侠，想锄强扶弱，想名留青史。

    陆仁甲坐在少年的对面，听他口中的江湖，听得十分用心。

    少年意气风发，滔滔不绝说起他入江湖会如何，某件轰动武林的事情他来做会怎么样，他眼底那份飞扬的光彩让人忍不住心头欢喜。

    蓬勃向上的阳光意气，就是有着这样的感染力。

    于是陆仁甲趁少年喝口水喘气的时候冲楼下大喊：“老板娘！你侄子李逍遥又想要去江湖闯荡了！”

    “他敢？！”

    中气十足的女人咆哮从楼下传来，震如惊雷，少年苦着脸对陆仁甲说道：“客官，您这是何必？逍遥自问对客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得罪客官您啊。”

    折扇凭空出现在陆仁甲手里，不轻不重地打在少年额头，连打三下，陆仁甲笑着说：“父母在，不远游，这种道理难道要我一个外人说吗？你只看到江湖的打打杀杀，怎么不想想其中的血雨腥风？你婶婶一个妇道人家独自把你拉扯这么大，难道是为了让你闯荡江湖的？”

    少年或者说李逍遥睁大眼睛，不服气地说：“照客官你的说法，岂不是只有父母双失，别无家室的孤儿才能混江湖？”

    “你以为负担起生活很轻松？那是远比混江湖更耗费心力的活计，半点不容人，你婶婶被你背地里叫做罗刹鬼婆，你可知她又情愿当你心底的罗刹鬼婆？”

    没想到陆仁甲一点不跟他客气，用折扇抵在他额头：“没你这个拖油瓶，你婶婶犯得着天天寅时不到去菜市场和那些商贩斤斤计较一两文的菜叶？你老想着你的大侠梦，怎么不想想你偷懒不上工的时候，是你口中的罗刹鬼婆洗衣做饭伺候你这个大少爷！”

    “换句话说。”

    陆仁甲倚住半边脸，叹了口气：“你如果真的想当大侠，为什么不学刀剑拳脚？只知道做白日梦，幻想突然有一天神功大成，就算哪一天真的有什么大侠高人路过这里，人家凭什么看上你，传授你功夫？”

    李逍遥张大嘴，一贯能说会道的嘴皮子忽然像被年糕粘住，说不出任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