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弗的神情有些茫然。 “……我想过要告诉她的。”最后他说,“在一个适当的时候,作为一个惊喜,一个礼物,一个……” 一个补偿。 可他好像始终没有找到那个合适的时机,而如今,瓦拉已长眠于地底。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心中清楚他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他痛恨他拿他死去的母亲作为借口,来为自己的背叛寻找理由。 “我知道,你觉得我对不起你的母亲。”他垂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的边缘。与克利瑟斯堡里的用具不同,云堡里所使用的各种东西都精致而华丽……那不是瓦拉所喜欢的风格,但却是他所喜欢的。 缺乏品位他知道,可他就是这样的人啊。 “我爱你的母亲……也许你不会再相信。”他说,“二十多年前那个飘着细雨的夜晚,她出现在我门前的那一刻,是我一生之中最幸福和骄傲的时刻……那样一个高贵而聪慧的女人,居然愿意为了我而放弃一切,我一定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家伙……我曾经发过誓,我会给她最好一切……给她比从前更好的生活。为此我竭尽全力,我也以为我已经做到了……可那不是没有代价的。” 他第一次出海时瓦拉已经怀孕,当他终于回来的时候,两岁的埃德根本不认识自己的父亲。独自支撑过最艰难的那一段时间,性格更加坚毅的瓦拉似乎并不那么需要他,即使他将惊人的财富捧到她的面前……也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 可他想要的是什么呢?有时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海瑟的母亲,达莲娜,在他最迷茫的时候出现在他眼前。那只是他雇佣的一个布里水手的女儿,为了父亲的急病来向他求助……她并不比瓦拉更美,因为是独生女而极受宠爱,有着性格直率明快的布里人少有的温柔。 他并没能救回她的父亲。在他带着牧师赶到时那个水手已经死去,不知道是因为这个……或者其他,他再也不能扔下这个女孩儿。 她全心全意地依靠着他,然而她生下海瑟的时候,他也同样不在她身边。她对此毫无怨言,看着他的眼神里依然充满崇拜。当她在海瑟五岁时意外身亡,他把所有的愧疚与爱意都倾泻在女儿的身上算起来,他陪伴海瑟的时间的确比陪伴埃德的更长。 借着半瓶酒带来的醉意,许多事似乎变得不那么难以启齿。 “你的母亲,她并不需要我。”他告诉埃德,“她需要只是一个离开那个让她窒息的家族的理由……她需要的只是自由。” 埃德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可她选择的是你啊……”他喃喃。 或许瓦拉的确需要一个理由……或许她的爱并不那么深,但如果与整个家族的决裂没有一点爱作为支撑,又怎么可能坚持得下来。 “无论如何,她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至少这一点他能确定,“她也并不需要那么多的财富。如果能有更多的时间和你待在一起……你从未发现吗?当你回到她身边的时候,即使会有各种争执,她也总是更有活力一些。” “……可我第一次出海是因为她的坚持……” “因为她知道你想去的。”埃德低声回答,“她不想让你后悔。” “你父亲喜欢做生意。”瓦拉这样告诉过他,“不只是因为丰厚的回报……他喜欢为之而努力的过程。但你并不喜欢,埃德,我不是非得勉强你去做个骑士什么的,可你总得找到自己愿意为之而奋斗的事才好。” 屋子里静得只能听见里弗粗重的呼吸。他垂着头,埃德看不见他的脸,可他知道他在哭。 全无悔恨和遗憾的人生果然是不存在的呢埃德茫然地想。 而大多数时候,再也没有弥补的可能。 无论过去如何,活着的人也总得继续活下去。考虑了各种可能之后,埃德还是建议父亲带着海瑟暂时搬回尼奥城。 云堡并不那么安全。它修建得十分坚固,但孤悬于海上,一旦遭遇围攻,如果来不及传送,基本无路可逃。而里弗在尼奥城的宅邸虽然比云堡小很多,却就在**师塔附近,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即便是为了自己的脸面,有义务守护城市的法师们也总不能视而不见。 “我在城东靠近码头的地方还有一栋房子,”里弗告诉埃德,“如果你……觉得那里更方便的话……” 埃德其实有过自己另寻住处的念头,可那有什么意义呢?他手上的钱,同样都是里弗挣来的他总不能住到水神的神殿里去,即使他名义上仍是水神的圣者。 伯特伦决定将独角兽号送到尼奥城做修整,正好可以顺道将所有人送过去。女管家艾达会带着一些人留在云堡,而埃德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伊斯对此很不高兴。 “……那是丽达。”伊斯如此回答他的疑问,“克利瑟斯堡的丽达,斯科特的侍女,从小照顾我的人。” 埃德恍然大悟。 “她可以跟我们一块儿走的。”他说。 伊斯摇头:“我问过了……她不同意。” 而他对此一点办法都没有。 “好吧……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埃德有些疑惑,“啊!我忘了向她道谢,她给我的那个护身符……” 他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已经空无一物的胸口。 “我想那是斯科特。”他轻声说,“把我从深海捞出来送到云岛来的人。” “那又如何?”伊斯冷笑,“他现在连在我们眼前露面都不敢了,你还要相信他所说的那些鬼话吗?” 埃德欲言又止。他知道伊斯心中也依然有着同样的信任,那几乎是深入骨髓,或许连真正的背叛也无法打破的东西。他所痛恨的,是斯科特并没有给他们对等的信任。 那个男人依旧过于固执地自己去承担一切……可如果真是这样,他最初到底为什么要告诉埃德那些呢?即使他无意间窥见了一些秘密,他原本也可以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谎言掩盖过去…… 或者他告诉他的,根本就是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