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各方云动
乌落城,城东,雅宅。 后花园的八角凉亭里,两名对弈老者突然同时顿手,诧异扭头望向城西方位。 张绪风惊愕道:“这小城果然大有问题!” 谢秋弛沉吟,“仿佛从上古透过来的气息,圣洁,明朗,没有危险和阴谋的意味,莫不是什么洞天福地开启了。” 张绪风神色奕奕,“我就说最近这小城的情况有些不正常吧,敢情老夫也是气运所致,潜移默化中被吸引过来的。牛鼻子老道你这回可沾了老夫大光。” 谢秋弛呵呵一声,“你要这么说老道也没有办法,你邀请我过来,老道放下诸多事宜前来赴会,就不是老道的气运使然?” 张绪风不留情面揭穿道:“你有个屁的诸多事宜。” 白衣老道也不回怼,“反正老道如今就在这里,而且,你跑得还没有老道快。” “你放……” 一个屁字还未说完,对面还哪有受话之人? 灰衣老者气得牙痒痒,手腕一翻,掌心中多出一张布满字迹的宣纸,脸上略有rou疼,咬咬牙道:“十里春风,启!” 花园里刮起一阵不似秋日的暖风。 八角凉亭里已然人去楼空,只剩下一盘厮杀正酣的棋局,以及一壶茶香四溢的香茗。 ———— 仍是在城东,距离这间雅宅仅有两条街道的富安街上。 一栋在牙行挂牌寄售半年有余的三进大宅,前几日终于被人买走,今日已拾掇干净,正式搬家。 大宅进门的前院里,百无聊赖地站着一位穿绿衣罗裙的美貌女子,眉宇间有些英姿飒爽之气,背负一只古拙剑匣,实在无事可做,便只能寻块石子踢着玩。 前院的厅屋内,穿月白银丝镶边的冷峻男子,站在中堂下方,对着供台上的一具黑漆牌位,浮空虚拜了三下。 身后传来声音,“老表有心了。” 孟青蟾眉梢一挑,扭过头去,身后一个脸色蜡黄的汉子,顿时脑门见汗,连连改口,“看我这脑子,又忘事了,我的错我的错,公子有心了,公子有心了。” 蜡黄脸汉子甚至不知道这个贵气十足的老表叫什么。 前几日突然找上家门,寻他娘亲,可他娘亲已经死去多年,眼前这位公子竟然称呼他娘亲为姨娘,蜡黄脸汉子这才记起娘亲曾说过,他确实有一位小姨,可惜多年前在忘忧河畔洗衣裳,被人贩子给拐跑了。 如今看来,显然不是这么回事,小姨只怕走了大运。 他这个老表得知他娘亲已经过世后,似乎长出口气,然后便说许他一场富贵,就有了这栋大宅子。 蜡黄脸汉子做梦都没有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住上如此大宅。 孟青蟾转过身来,冷冷道:“我说过,这场富贵许给你,从此你我就是陌路人,再无亲缘关系。” 蜡黄脸汉子大汗淋漓,这个老表也不知道出身什么富贵世家,气势太盛,被他扫一眼就感觉有座大山压下来,连连解释,表示自己记得,只是一时说漏了嘴。 孟青蟾不再看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大夏最大的银号“天成亨运”的银票,放在旁边的案台上。 蜡黄脸汉子低头望去,呼吸加重,双眼泛红。 纹银一万两!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孟青蟾转身离去,还未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住,猛然扭头望向城西方位。 院外的绿芜疑惑道:“公子,怎……咦?这是!” 孟青蟾二话没说,身形掠空而起,绿芜紧随其后,衣衫鼓动,主仆二人眨眼便消失在这间宅子里。 厅屋里,蜡黄脸汉子伸手捂怀,快步跑到门口,眼睛瞪得滚圆,喃喃道:“娘咧,我老表他会飞!” ———— 城北,烟花巷。 挽香楼。 天字一号包厢里。 一番巫山乌云之后,含香软塌有些狼藉,透过红纱帐,隐约能看见一具妙曼娇躯。 戴着恶鬼面具的男子,坐在奢华房间居中的雕花圆桌旁,身前地面上单膝跪着一个游侠儿打扮的青壮汉子,汉子瞥了眼红纱帐,欲言又止。 罗繇桀桀笑道:“你是在怀疑本大爷的能力吗,伺候完本大爷,还不睡成死狗。” 青壮汉子忙道不敢,不再犹豫,娓娓道来,“属下已经打探清楚了,郁红镰确实准备卸下圣女之职,至于原因属下不明……” 罗繇打断道:“有何不明的,姓郁的别看一副少女模样,真实年纪做你的曾祖奶奶都绰绰有余,好意思再被人称作圣女?她不躁得慌,幽兰谷那帮徒子徒孙都喊得膈应。” 青壮汉子嘿嘿一笑,“主人说的是,姓郁的……” “嗯?”罗繇淡淡道,“姓郁的也是你叫的?” “属下该死!”青壮汉子浑身一颤,额头重重磕碰在地。 罗繇冷哼一声道:“狗奴才,记住自己什么身份,郁红镰当初若是不出走赢歌城,那可是能在鸠山十座之中占据一座,甚至是一张上座的存在,给我放尊重点!我这么叫,是因为我师父不喜欢她,不代表你就可以学。” 青壮汉子磕头不起,石砖地面染湿一片,“是是,属下谨记,绝不再犯。” 罗繇恢复那种淡淡语气,“继续说。” 青壮汉子暗松口气,仍是不敢抬头,道:“据可靠消息称,郁红镰最迟会在三年内完成卸任,幽兰谷下任圣女会是何人,大体上会在三人之中选定……” “三人?”罗繇沉吟,再次打断道,“让我猜猜看,第一个肯定是传功长老洛荷,第二个嘛,应该是外事长老卢雪妤,此人虽然修为比不上洛荷,但是胜在听话,性格外向,选她做圣女,未必比洛荷那种冰疙瘩差。” 听他说到此处顿住,青壮汉子适合说道:“主人高见,三人中,确有这二人。” 罗繇道:“可这第三人我就猜不出了,郁红镰之下,幽兰谷其他女性长老中,无论是实力、地位,还是美貌,都难以找出第三人能与洛荷和卢雪妤分庭抗礼。” 青壮汉子不敢卖关子,赶忙回道:“主人,此女并非幽兰谷长老,据传是洛荷的亲传弟子,实力未知,属下并未打听到她曾在外界露过身手,实力和她师父洛荷相比,怕是还有些差距,但是传闻此女生得格外漂亮,容貌犹在郁红镰之上,加之地位也不算低,所以才被郁红镰相中。” 巫教选圣女,国色天香是最基本的条件,容貌亦是一个重要衡量标准,这与圣女的职责有关,圣女需要负责最重要的祭祀活动,所以通常来讲,在一个巫教宗门之内,圣女便等于大祭司,地位极高。 幽兰谷,是天下仅次于南疆赢歌城的巫教宗门。 罗繇呵呵笑道:“那倒是有意思了,师徒二人一起争这圣女之位,不得反目为仇?一场好戏啊,可惜没法子去幽兰谷做客观摩,我师父不喜欢郁红镰,郁红镰显然也不喜欢她,倒是可怜了我,被殃及池鱼。对啦,这女的叫……嗯?” 罗繇猛然起身,身形一晃,已经出现在窗台旁,然后在青壮汉子不明就里的表情中,张狂大笑起来,“我就说吧,这乌落城虽小,我却待得极为舒坦,是我的福地,果然没错。” 说罢,身形已经跃出窗台,竟然连一句话也未留下。 青壮汉子抬起头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眼神瞟向红纱帐,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 乌落城,城南,望夷山。 山腰一处高山流水、树木葱郁的雅致之地,停工半旬的书院正在重新建造,目前地基已经全部打牢。 不过这座书院包括整座望夷山,已经与乌落城高家没有半分关系。 愿意和京城赊香书院扯上关系的豪门大户,比比皆是,寻常富户家主只是苦于没有关系,想捐钱捐地,都不知道该往何处捐,直到高家搭上这条线,儒家京城赊香书院派来一位俊彦高学,乌落城许多豪门大户这才知晓高家又抱上一条天大的粗腿。 痛心疾首。 不过天算不如人算,高家突然摊上涉邪的大事,连嫡长子都被执剑堂带走,至今没有任何消息,儒家何等洁身自好,肯定不会再接受这样的捐赠。 这让城中不少豪门大户看到机会,恰好高家生怕得罪赊香书院,害他们白规划一番,城中廖氏率先登门,想以市价购买望夷山,包括山上所有东西,自然也包含打了一半地基的书院,高家二话没说,当场成交,算是白送了廖氏一场机缘。 许知行正在工地一侧,手里摊开一卷图纸,与几名工匠师傅商议后续的建造细节,蓦然,戴着鎏金发冠的俊逸公子脸露惊异之色,抬头望向乌落城的方向。 许知行将手中图纸交给身旁一位工匠师傅,作揖行礼致歉,表示眼下有些急事需要去处理一下,完了后,俊逸公子佯装下山,实则来到一处悬崖地,纵身一跃。
在此过程中,那方被他称之为“小小自省地”的儒家小洞天,已然出现。 ———— 忘忧河远离城郭的一处河底。 幽暗冰冷的河床上,盘腿坐着一个浓眉大眼的和尚,腿上横放着一把硕大精铜禅杖。 自从那日在鸦斗山和李晏清一别后,本初大和尚便沉在此地,他需要一个安静环境来参悟禅机,鉴于师父的火爆脾气,大和尚细细思量之下,以防万一,还是决定把烦恼彻底解决,五品圆满之后再返回小梵山。 幽暗河底倏然光亮乍现,已经无限趋于无垢之体大成的本初大和尚,通体发光,犹如人形烛火,惊吓得一些深水游鱼迅速逃窜。 “阿弥陀佛。” 本初大和尚缓缓睁开眼睛,脸上带有几分疑惑,“如此古拙的气息,到底是何物?” 大和尚提起精铜禅杖,站起身来,还是打算走一遭。 下山多年,一直苦行,身无长物,上回在鸦斗山受了李晏清小施主的大恩情,寒碜到只能留下一盏照明灯,委实对不住人,此番回山,小师弟怕是少不了眼巴巴看着自己,说是小师弟,其实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倒是不好让小师弟失望啊。 ———— 乌落城,城北,执剑堂。 衙堂内,一袭青衣暴掠而出,在外头的演武场上,脚尖轻点,轻松跃上屋顶,几个腾挪间便到达衙门后头的乌落城北面城墙。 青衣龙雀儿冲天而起,踏着垂直石壁借力而行,很快登上高约五丈的墙头。 朱凉面朝城西方位,神色肃穆,下方传来衣衫鼓荡的声音,明磊紧随其后跟了上来,算不上从容,攀墙姿势犹如狗刨,这还是由于能找到几个凹坑处。 其实城墙根下还有一人,不过只有九品实力的他,实在没法子就这样攀上五丈高的城墙,所以名叫言锵的家伙正在城墙根下骂骂咧咧,“狗日的明磊,就算掉下来又摔不死,背老子一次怎么了!” 城北毗邻城西,距离不是很远,登高望远,在朱凉和明磊的异于常人的目力和感知中,已经能察觉到西边有一片天空,变得很是不同,涟漪阵阵,仿佛虚空中多出一片竖立的湖泊。 明磊问道:“大人,啥情况?” 朱凉反问:“你觉得呢?” 明磊据实回道:“没有危险的气息,相反有股悠远古老的圣洁意味,像是有什么远古遗迹要现世。” 朱凉点点头,他亦是这种感觉,方才青衣龙雀儿脑子里想起许多事情,从城里多出的那些外乡人开始,到李晏清告诉他人宝所说的机缘。 不小的机缘。 如此动静,城里别说修行者,那些江湖游侠儿也该发现了,甚至是城西离得近的普通老百姓。 朱凉思忖少许后,当机立断道:“城里能折腾出大事的家伙应该都赶过去了,这帮人凑到一起,指不定整出什么幺蛾子,你立即和言锵调集所有人手赶过去,衙门里留下必要的人就行。” 明磊听命行事,没有多言,纵身跃下城墙。 朱凉从衣襟里摸出一只极短的箭矢,仅有一根筷子那么长,而后又取出一只白色手帕,咬破指尖,以鲜血为墨,在手帕上刷刷写下一行字,再将手帕折叠,塞进箭矢末端的空隙中。 青衣龙雀儿随手扔出箭矢,这只箭矢自动调整好一个方位,以rou眼不可查的速度,消失于天际。 做完这些后,朱凉仍没有跃下城墙,沿着墙头极速狂奔,向着城西赶去。 ———— 执剑堂地牢,三层,乙字区。 只有一盏豆粒壁灯的昏黄空间里,精铁铸造栏杆的牢房内,披头散发但并不显得脏乱的高瘦青年,脱离了那种一动不动,仿佛修炼入定的状态,站在没有一扇窗户的牢房中央,面朝一处方位。 高展翔缓缓闭上眼睛,似乎在感受什么,半晌后,脸上透出一股惊喜,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有意思得很!” 高展翔侧过身,望向铁栏之外的右侧,那里有一扇厚重石门,重逾千钧,此时严丝合缝,执剑堂这帮狗奴才很听上方命令,当真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神色飞扬脸上有抹病态兴奋的青年人,嘴角勾起一抹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