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追妖
马车来到漕运码头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天边火红一片,倒映在忘忧河里,呈现出“水天一色”的盛景。 码头东南方位,此时聚集不少人,人群再往前几丈的硬木平台边缘,停泊着一艘规格不小的楼船,桅杆上悬挂一面“陆”字商旗,在温热河风中,猎猎作响。 这也是楼船上唯一传来的声响。 硬木平台上分散着一些差役,禁止闲杂人等靠近。 马车在人群后方停下,当看清车前印有“殃”字的白色灯笼后,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若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突然飞黄腾达,大多数人或许不会在意,但如果以前和你一起扛麻袋的工友,陡然变成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肯定会不遗余力地卖力打听。 县里新的批殃榜大师叫李晏清的事情,这几天在漕运码头传得沸沸扬扬,有些人怀疑是重名,那个做过乞丐的李家小子,怎么能配得上如此名头和待遇? 虽然李小子人还不错,平时看见谁都和和气气,但奇怪的是,漕运码头这边没有几人真希望那个李大师是他。 车夫掀开素锦帷幔,李晏清踩着马凳走下。 现场哗然一片。 葛衫少年将那些艳羡、嫉妒、乃至于愤恨的目光,尽收眼底,没有感觉太过意外,人性这种东西,做过一段时日乞丐的少年,懂得一二。 不过总归也捕捉到几张透着真诚的脸庞。 葛衫少年向着一个方位走近几步,躬身行礼道:“郭爷。” “诶,当不得,当不得,再这么叫不合适。” 瘦虎郭顺快步上前,托起少年,笑容温和,有几分长辈看成器的晚辈的神色。 “这些年承蒙郭爷照顾,应该的。”李晏清由衷道。 郭顺笑道:“我等混迹江湖之人,义字为先,本就应该相互相持,不值一提。呵呵,你现在身份和本事都不一般,说不定他日我还需要你照拂一二呢。” “郭爷严重了。”少年回以笑脸道:“若是今后有事小子能搭把手,郭爷一句话。” 郭顺畅意大笑,点点头后,道:“就不耽误你们办差了,有空再叙。” 李晏清说了声好,再行一礼,告辞向前,人群自动分出一条过道。 目送少年离去,郭顺脑子里响起一个声音:“小爷我果然慧眼识人啊,这小子当真气运不小,这才几天时间,就……糟糕!被发现了。” 迈步向前的李晏清,微微顿脚,回头看了眼郭三爷。 二弟刚刚告诉他,郭三爷有些不对头,身上有股让人不舒服的气息。 至于是什么,阴柔少年也说不上来,以前从未遇到过。 “奇怪,又没有了。”李二皱眉。 看见郭三爷对自己拱手,李晏清回过礼后,继续向楼船走去。 一直等到少年走出很远,郭顺脑子里的那个声音才再次响起:“娘的,好险啊,果然入品了,这他娘的什么气运啊,半旬前见他时还是个普通人,小爷我……” “怎么,后悔找上我了?”郭顺轻声笑问。 “好吧,小爷我也不骗你,是有点,可惜没用啊,这小子恨我入骨,当时就想捶死我,现在要是被他发现还得了?你知道的,我的神通不在斗法层面。” 郭顺打趣道:“如此说来你还得感谢我,换作旁人,说不定他真的会返身回来一探究竟。” “喂喂,郭大爷,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俩起过血誓的,保护我本来就是你的份内之事。” “可是你口口声声说能找到宝贝,咱到现在也没见着啊。” “得得,今儿去安饶郡,一准叫你见识一番,那里宝贝应该不少,不过只怕还是些俗物,要说真正的宝贝,必须还得是乌落城里藏着的这个。” 郭顺已经听它念叨过不少回,沉吟道:“今晚回安饶郡,你先证明给我看,如果你真的有这般神通,我便信你,再将此事告知给我的两位结拜兄长,相信他们应该会感兴趣,我季虎会若是倾巢而出,整个乌落城都得抖上三抖,获得这份机缘的概率不小。” “好!”那个稚嫩童声略显兴奋。 硬木平台上,李晏清询问过先前登船的几名衙役,初步了解了一下情况。 船上货物都在,打斗的痕迹几乎没有,有衙役留意到船老板身上的钱袋子都未丢失。 由此可见,凶手不为劫财。 不过船上所有酒,却是一滴不剩。 十几只酒坛子空空如也随意丢弃。 凶手残忍杀害二十七人,似乎只为抢口酒喝。 这很不正常,不正常到不像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再通过船员们的死状,几名登过船的衙役一致认为,凶手非人。 “大哥,你要上去吗?”李二问道。 周围全是人,李晏清没有回话,只是看向小妹,递给她一个“等在此地”的眼神。 “晏清,我跟你一起吧。”林云道。 李晏清笑着摇头,二弟说过,阴气过甚的地方,哪怕没有鬼祟,对常人也有不小的危害,林云大哥毕竟没有入品。 还是他们兄弟二人先上船,“净化”一番再说。 片刻之后,李家兄弟沿着跳板登上楼船。 船舱里污秽不堪,血腥残忍,没有一具全尸。 李晏清和李二终于明白,衙役们为什么仅凭丢失几坛酒,和船员的死状,就断定凶手不是人类。 没有人会把同类当成纸片来撕。 李晏清脸色煞白,这还要得益于经历过琅山事件,以及这一阵儿见多死人的缘故。 李二要好上一些,阴柔少年此时眉头紧锁,发现一个蹊跷之处。 “大哥,又是那种气息,但是更加浓烈!” 李晏清知道他说的是刚才郭三爷身上的古怪气息。 李晏清思忖道:“林云大哥说有可能是妖物所致,会不会是,妖气?” 他也是猜测,想起一些事情,当初那位名家郑状师不就说过,徐三小姐身上有妖气吗?还以此作为呈堂证供,使得高展翔无罪释放。 由此可见,妖气这种东西不仅真实存在,修行之人还能够察觉到。 “八成真是!”李二眼神明亮,然后说道:“大哥你先等等。” 说罢,阴柔少年开始如鱼得水般,收集起此地的初生死气。 过程倒是比初次拿口鼻从苏隐水身上吸取,要体面和隐晦不少,一个指决就能达成目的。
常人察觉不到的灰蒙死气,从船舱四面八方涌来,一缕一缕融入阴柔少年的身体。 李二当下想笑不敢笑,阴柔少年发现这些非正常死亡的尸体,诞生出的初生死气,要比正常死亡的多得多,说一抵十都是少的。 船上拢共二十七具尸体,怕是要胜过他正常批殃榜三百次。 当真可谓大补一顿。 差点没有打出一个饱嗝后,李二从肩头的褡裢里,取出几张破煞符,天女散花般激发出去,霎时间,船舱内的阴冷气息土崩瓦解。 这艘楼船幸好发现得早,以刚才那种煞气程度来看,若是再过六七个时辰,不说催生出凶鬼,厉鬼是绝对没跑的。 按照程序,他们的任务到此已经完成,衙门接他们过来只为祛煞,他们也不是破案的捕快。 不过李二这时却说:“大哥,这里单是遗留的妖气都这么浓郁,这只妖怪境界不低啊,咱们要不要追踪看看?” “你能追踪?” “没准,可以取一块伤口处的血rou带走,家里有一张苏隐水留下的‘追魂符’,属于高级符箓,我现在都没把握制作出来,试试看,我想就算是妖怪总该也有魂魄吧?” 李晏清陷入思考。 他自然明白二弟的意思,陈家幼崽等着一只化形妖续命,偏生张老先生一点都不急,似乎在守株待兔般等着化形妖上门。 可老先生自己又说过,寻常妖怪哪怕不知深浅,对于他这样的老学究也会敬而远之。 这岂非有些矛盾? 万一半年过后还没有等到呢? 如今既然遇到厉害妖怪,他们又或许能够追踪到,不如尝试一番,若是真能追踪到,确认属实,只需要小心谨慎一些,不被发现,转头立马去雅宅请张老先生出手。 妖髓或者妖丹,便可得! 一念至此,李晏清不再犹豫,此事虽然存在不小风险,但是想起陈叔和兰婶的恩情,少年觉得应该义无反顾。 旋即,兄弟二人藏起一块血rou下船,对衙役们只说阴煞已除,没有多言。 不是信不过衙门,只是不确定衙门能不能对付七境以上的妖怪,哪怕是执剑堂衙门。 李晏清总感觉朱凉大人不是十分厉害。 另外也不知道假如真诛杀了妖怪,他们会不会把妖丹或者妖髓给自己。 张老先生则是说过会帮忙的。 如此比较,选择谁自不用提。 衙门接手后面的事情,李家兄妹和林云率先离开,走到人群扎堆处,李晏清停下脚步,四处张望,却是已经不见郭三爷的身影。 “敢问谁看见虎威商号的郭三爷了?” 有人答话,说郭顺已经乘船走了,往郡城方向而去。 李晏清皱了皱眉,眺望日暮西沉的忘忧河,少年眸子里有抹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