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短暂的休憩

    沐浴着闪耀的星光，踏着虚浮的脚步，一名穿着正装的男子颤颤巍巍地行走在刻满奇怪镌刻的道路上，他正痛苦地喘着粗气，拖着疲惫的身躯向自己的居所走去......

    他周身奇异的暗金色建筑物同样布满了古怪的符号，高耸但形状离奇且扭曲的建筑物悬浮在寰宇中，它们的阴影压得男人几乎无法呼吸。

    在这里，在这所超然的“学院”，超过两千种来自浩瀚星辰间的“外星”生物居住并共存着，而这位人类男子的存在是如此格格不入.....他支离破碎的身形引来了各种奇幻的生物的注视，它们或是爬行，或是飞行，或是蠕动般地跛行着。

    “堂？你，你还好吗？”一只，或者说一位，半米高的虫形生物迈着数对复足悉悉索索地靠近，他关切的复眼闪耀着，那粗糙的口器竟用不太标准的机械音发出着中文的声音。

    “让开！”被称为“堂”的人类男子粗暴地推开了它，继续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好吧......如果你没事的话。”无辜的巨型昆虫先生似乎受了点委屈，沉下头迅速地爬开了。

    堂一直都活在几乎没有休息、没有假期、没有娱乐的日子中，这是他身为人类却混迹于“学院”的代价，堂虽为一名普通的学者，但却妄图探究宇宙的奥秘，这使他根本没有任何懈怠的权力。

    堂扯下了胸前的领带，随手塞进了口袋中，并用左手解开了衬衫的扣子，这让他的呼吸顺畅了一点儿，他眯缝着双眼，无视了路上所有担忧的眼神，加快步伐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与一路上看到的其它千奇百怪的“学院”建筑不同，堂所居住的地方貌似只是街边一座极小型的平房，棕红色砖瓦房檐下混凝土浇盖的方形建筑显得是如此朴素。

    堂颤抖地伸出右手，没有用任何钥匙便打开了房屋的把手。

    映入眼帘的屋内风景乍看十分普通，勉强算的上是整洁的客厅，中央摆放得有一丁点歪曲的沙发、茶几和布满灰尘的电视，另一侧的玻璃餐桌还放着午餐的残羹剩饭......

    但很明显的是，房屋内部的空间明显比外界看到的要大、大得多，本应只能容纳一百余平方米的结构，却在内部“塞”下了接近二百平方的空间......堂却已经对这种“魔法”一般的景象习以为常。

    “我回来了。”屋内并没有任何人，堂像是精神病一般对着阴暗的客厅嘟囔了一句，随后，他顾不上脱下皮鞋，立刻扑到了柔软的沙发中，任凭身体沉了下去。

    不过数秒，他的身体就变得一动不动了，堂的精神和rou身都已经达到了极限，这位兢兢业业的学者已经连续四天没有任何体面的休息了。

    大约，也许不到十五分钟后，他又一次挣扎地睁开朦胧的双眼，迟缓地从沙发上支起身。

    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他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

    堂慢步走进了卫生间，打开顶灯，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看上去年纪不过二十六七的年轻的人，现在却隐隐长出了数十根白发，他的眼袋布满了褶皱和漆黑的轮廓，黑白夹杂的毛碴在他的下巴上随处可见，每一根毛发都是他努力，和衰老的证明。

    我不能再这样出去见人了......堂心里这么想着，随后，他抬起颤动着的右手，紧闭双眼，将整只手覆盖在了脸颊上。

    在那一瞬间，堂的手心迸发出了金色的光芒，明亮的光点瞬间浸润了他的面庞，丝丝缕缕的金线渗入了皮肤，它们钻进了堂的皮肤之下，在那时，那些丑陋的毛碴、厚重的眼袋和褶皱被瞬间融化和消解了，暴露出了皮下血红的组织。

    几秒后，堂放下了右手，在他睁眼前，金灿灿的光粒一个个、一粒粒地重新构成了堂的皮肤、肌rou和每颗细胞，细嫩的皮肤重新长回了他的面庞，头发再次变得茂密且黝黑，几秒钟前疲惫不堪的学者，现在已经变成了英俊倜傥的年轻人。

    “呼......”堂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打开了水龙头，倾听着那涓涓细流的涌动，他低下头，让来到“学院”后的过往云烟在自己脑海中肆意奔涌着。

    在他的首次“第三类接触”发生之时，堂不过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孩子。沉沦于无知和孤独中，人世间的战争让他几乎朝生暮死。

    而“学院”给予了他庇护，提供了学习知识的场所，在这里，他有了朋友、同学和师长，也了解到了，那深藏于宇宙中的“无尽”。

    这么多年来没日没夜的研究的确带来了疲惫，但很快，也将为他带来不可估量的名誉。

    还有一个月，仅剩下一个月，堂所创作的这篇论文就将发布，届时，成千上万来自全银河的著名学者都会到来，堂将会成为全银河系最明亮的新星！他将会名垂青史！这篇前无古人的巨作改变全银河，乃至半个宇宙的格局！那时，托马斯·泰伦斯·堂这个名字将会响彻寰宇！身为一名“学院”的学者，也是身为一名普通的人类。

    同时，这也会为堂带来温暖的、舒适的休息和长久的安宁。

    这么一想，这一切劳累似乎都是值得的。

    堂微微一笑，将清凉的自来水拍在脸上。

    在狠狠地冒犯了那位关心自己的昆虫朋友之前，堂刚刚在“学院”的“主任”面前做完了最后的答辩和审核，也是第十八次审核，为了这篇文章，他可谓是呕心沥血，现在终于到了最后的关头——写一篇气势磅礴的展示演讲稿了。

    “糟了，我都干了些什么......”堂突然收起了笑容，把沾满水的手掌拍在脸颊上，发出响亮的一声“啪”。

    “晚些要向它好好道歉才行。”堂回忆着对那位昆虫先生的所作所为，摇了摇头，尴尬地收拾起了自己的脸。

    “啊......堂，好好看看你，成功的学者，万众瞩目的明星。”他有些自恋地说着，愈加对镜面中自己的样貌感到满意，光滑、圆润、小巧的下巴，气势凌冽的浑圆双眼和架着黑框眼镜的坚挺鼻梁......

    他轻轻地拨弄着自己浓密的黑发，试图打理清楚上面的杂毛，并搓一组下垂的帅气刘海，但在此时，镜面中的自己似乎有些模糊和......扭曲了。

    堂怔了一瞬间，皱起眉头紧紧地注视着逐渐暗淡的镜面，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打着越来越古怪的玻璃。

    他手指的敲击愈发频繁和用力，堂逐渐变得不耐烦，半分钟后便开始有些不满地抱怨，“嘿，我还在用它呢！”

    堂对镜子的敲击几乎要将它打碎，在最后的时刻，镜面中混沌的、扭曲得像个黑洞的景象，终于稳定了下来，堂也随即停止了敲击。

    在原本应该映照着人类青年和卫生间布置的光滑镜面中，逐渐出现了一种......几乎难以描述的“生物”。

    镜面以浩瀚无垠的星辰为背景，那正中央出现的“生物”，由不断旋转变化的纯白色圆型螺旋构成，其每一颗流转变动的洁白粒子都在镜面上有规律地旋转着，成百上千的圆型螺旋宛若在跳舞，于镜中构筑了一幅难以言喻的优美画卷。

    “晚上好，堂。”原本由优雅的洁白粒子构成的圆型螺旋改变了形状，在镜面中用中文写下了问候。它似乎也是某种生命体......并且至少懂中文。

    “晚上好，麻烦从我卫生间的镜子里滚出去先生......哦，对了，你叫什么来着？”堂无奈地把背驼了下来，这不是对方第一次“入侵”自己的镜子了，很显然之前加强的安保措施一点用都没有。

    “我听别人说你之前显得很劳累，你还好吗？”镜子里的文字再次变幻，字句间的棱线变得柔和，看上去似乎有些...担忧。

    “如你所见，”堂掏出了口袋里的领带，重新系上了衬衫最上面的纽扣，“我很好，所以快点从我家镜子上离开，感谢你。”

    镜子凝固了一会儿，在短暂的“沉默”后，内容再次变化，“我希望‘主任’通过了审核。”

    “嗐......”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果这是你想问的，好吧，他终于通过了审核，一个月，也就是整整人类时间的30天后，就到发布的那天了。”

    “恭喜你！”镜子立刻激动地如此写道。随后它又好奇地问，“介意透露一下内容吗？”

    “不行！”堂毅然决然地摇摇头，“说了很多遍了，在正式发布之前，只有我和艾勒，以及‘主任’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那好吧。”镜子内的“生物”显得有些无奈。

    “现在，”堂轻轻咳了一下，“麻烦从我家里滚出去，感谢！”

    “好好休息，堂。”镜子内最后写下了关切的语句。数十秒后，这面镜子又变得正常无比了。

    “得，这下全‘学院’都会知道这桩好事了。”堂无奈地摇摇头，最后一次确认自己整理好了衣裳和面庞，推门回到了客厅。

    他换了一身浅灰色的西装，把餐桌上的碗碟一股脑儿扔进水槽，在门口的衣帽架上精挑细选了一顶约十二厘米高的短边灰色礼帽，拍了拍身子，准备再次出发。

    “抱歉喽，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坏了！”堂会想起镜子里的对话，打了个响指，“忘了让那家伙帮忙给虫先生道歉了。”

    “算了，下次吧。”堂轻描淡写地眨巴了一下眼睛，伸出右手，风轻云淡地在客厅中用指尖一划。

    一道裂隙顿时在空旷的客厅中出现，如同用美工刀切开宣纸，隆起的虚无凭空地在空间中缓慢扩大着，碎裂的夹缝中是无垠的银河和漆黑的色彩。

    这道裂隙很快增大到了约两米高，一米宽，随即停止了膨胀。

    堂穿过了这道间椭圆形的裂隙，就像是穿过了一扇门。

    裂隙很快地闭合，房间内又只剩下了普通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