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凉好个秋

    暮秋时分，大淮缓缓流淌，两岸平原，凉风瑟瑟。依稀从不远处传来马蹄声，搭着懒洋洋的西边晚霞，破天荒的令人在这久经厮杀的土地上感到一些平和宁静。南飞的大雁在天边云彩下熠熠生辉，有些神圣的意味。

    大军之中，马背之上，一个身披轻甲的壮年男子，抬头望向天空，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急切，攥紧手中的缰绳，重新看向大淮对岸往南的辽阔平原，嘴角难以自抑的微微上扬。久在异乡里，终得返故园，大抵都是这般感受吧。更何况男子历时五年，终联手挚友渡淮北上，攻破目中无人的的大燕上都，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这在极尽辽阔的神州上完成这一壮举，简直可用天方夜谭形容。，

    “将军，已知渡船明日到达。”一位青年男子骑马上前禀报。楚天阔点点头，“传令下去，全军原地休整，不可放松警戒，明日起程渡河南下。”楚天阔下了马，用手摩挲着胡子拉碴的下巴，想着南边的妻子和幼子，神色温柔。这时，从后边走来一人，面容英挺，神色凌厉，对楚天阔轻声叫道：“父亲。”看着自己独当一面的长子，楚天阔难得露出欣慰的笑容，问道：“小辞，何事？”

    “马上便可荣归故里，见到娘亲和小弟，心里难免有些不宁静。”楚辞答道。虽说早已见过烽火四起、万马奔腾的波澜壮阔使得仅仅及冠的楚辞心境愈发平和，但南方水乡毕竟是心中所系，自然会难掩激动。

    离乡多年，连年置身于沙场之中，数次命悬一线，最后再经历那场堪称史诗的两军大破北燕上都的黄粱战役，任谁都有恍若梦中之感。

    楚大元帅点点头，说道：“不出意料，明日便可与他们相见。不过仍有北燕余孽，一些民间势力，会不知死活地来送死。虽说已无关大局，但仍要以小心为上。”

    楚天阔笑了笑，又道：“我们能这么快在战事结束后回去，还要感谢你商叔叔，不然还要拖延个把年。”多年前，他与好友商淮重整蛮荒，南起怀阳，北渡大淮，越过百丘，战于黄粱，大破上都，举荒朔，定鼎天下。

    商淮本为北边百丘一带的人，却因惹上仇家，不得不赶到南部避难。而楚天阔本就是南方第一城怀阳的豪强。商淮在灭北燕后，本打算于大淮以北立国，楚天阔于大淮以南立国，可被楚天阔“神州之地，岂可两主？”一句驳回。

    于是商淮于百丘之首商丘立国，号大殷，北至镇钧关，南至太平海。于神州历史而言，仅论疆域，大殷可为最广。

    “时候不早了，先回去休息吧。”楚辞应了声，便转身走了。平原四处，楚军已建起军帐，各处都有士兵巡逻，夜晚在士兵的脚步声下更显寂静。天已黑，夜已凉，大军井然。

    楚天阔抬头看天，天上无云。眸子在夜色中更显幽黑，不知在想些什么。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

    次日清晨，红日初生。怀阳城中，热闹的大街上，一些个酒家铺子里，好些客人在纷纷议论。

    “老钱，听说了吗？咱们南方大楚铁骑，刚刚在不久前灭了那北燕。那些北燕人，之前来我们南方个个趾高气扬，那种老子天下第一的臭脸，老子看不爽好久了。如今可是大快人心。哈哈！”

    “可不是，之前有消息说，咱们大楚铁骑就要在今天返回了。我可要好好涨涨见识，看看大楚军队的风采，回去好和家里的臭婆娘好好吹嘘一番。”

    突然，大街前面乱作一团，一下子鸡飞狗跳。街上的行人匆忙躲到两旁，在一片谩骂声和抱怨声中，一骑白马翩然而过，后面跟随着几个侍从。为首之人少年模样，身着青衫，约莫十四五岁年纪，却已有几分俊雅气质，一看便知生于富贵之家。

    人群之中，有认得的市井贩子，大声叫道：“哟，楚小少爷，这么早，急着去见爹啊！”顿时只间，口哨声四起，这显然不是那少年第一次骑马逛街了。

    少年只是微微一笑，却不答话，只是眉目间的欣喜早已跳上眉梢，便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约莫是出的急了，有些口渴，楚小少爷在经过一家名叫八仙楼的大酒楼时缓缓停下，朝楼上叫道：“给你大爷来一个！”

    楼上突然骂骂咧咧起来，片刻后，一个佝偻着腰的中年男子，八仙楼的掌柜，从栏杆外探出头来，笑眯眯地说道：“小崽子，到时候见到你爹不要尿裤子。”说着，便抬手将一壶上好的韶州花雕酒扔向楚小少爷。

    楚小爷咧咧嘴，“今天心情好，便不与你计较。”说完，抬头便是一口猛喝，好些酒水便从嘴角边流下，颇有几分狂人风范。看到这一幕，楼上早起的几个酒鬼都忍不住跳脚骂娘，那掌柜更是不忍直视，“屁大年纪，装啥大爷！”说完，便摇摇头走了。

    楚小爷咂咂嘴，双腿夹紧，高高扬起马鞭，猛然挥下，又是一阵策马狂奔，身后几骑连忙跟上。别的不说，咱们这楚小爷的骑术在南方汉子里可谓极其出众，常引得豆蔻年纪的姑娘眼里异彩涟涟，只是可怜了那些教楚小爷骑术的将士了，当真不容易啊。那些骑术，自然是怎么好看怎么来，至于实用什么的都靠边站。

    怀阳城地处南方三大州的韶州，因为靠近大淮，水运便利，多与他地有贸易往来，所以经济发达，商业繁荣。当地百姓虽说是地道南方人，可因常年与北方打交道，也带着几分他乡的豪迈。至于南方第一豪强的楚家，更是其中之最。家风如何，从楚小爷，便可见一斑。

    自神州历一百三十八年，由人王一手创立的沂水之盟分裂后，天下便开始了大乱少有、小乱不止的局面，可各地名称、城镇州县分布还是大体不变。韶州往南便是青州与黎州，再往南便是真正的蛮荒之地，沼池遍地，瘴气弥漫。只有些少数民族，与虎狼并肩，与猛兽同行，横走于大山之中，神秘至极。

    ------

    清晨大淮，浩渺的江面如一张铺开的水墨画，云烟朦胧，水光接天。日出东方卧云山之上，风吹江面白玉盘之间，清阳曜灵，和风容与。百余条斗舰横亘于大淮之上，盘龙蛰于渊，虎啸藏于林。巨大的战船压抑着江河的宁静，肃杀的气息惊走天上鸟雀，纵横交错，环环相扣，宛如一张巨大的战阵图镶嵌在江面之上，气息汹汹。

    楚天阔站在岸边，一声令下，大军按序登上斗舰。楚辞站在一旁，望着父亲耗费巨资和无数心力打造而成的斗舰，即使不是第一次见到，此刻也依旧为其巍然而震撼不已。每一艘斗舰有四层楼，每一层皆有矮墙，墙上开有箭口和矛xue，用以进攻和防御。一艘斗舰大约可承载千余人，体型之大，旷古绝今。仅凭楚家无法完成这项工程，所以这是楚天阔集合南方之力打造，再有墨家工匠鼎力支持，最终而成。

    有此重器，纵然北伐失败，亦可东山再起。

    待到所有士兵上船，斗舰缓缓前行。江天一色，水天大合。楚天阔站在甲板之上，看向大淮对岸，有数列军队在迎接，为首之人，身着青衫，牵马而立，挥手相迎。

    楚天阔面带微笑，楚辞看着这一幕，高声吟道：“天凉好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