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不可提及之物
第二天一早，孟夜长抱着想想站在了城西稷下书院外。 孟小妹还趴在他的肩膀上睡得不醒人事，被拍了拍屁股也只是砸砸嘴，似乎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孟夜长只得无奈的抱着小姑娘，跟门子打招呼：“请帮忙通报一下高讲书，就说孟夜长有事上门。” 门子打了个呵欠，白了他一眼。 这年轻人尽管正是读书的年龄，但穿着打扮上就不像书院学子，而且这么年轻就抱上了一个大娃娃，年少荒yin，哪里是稷下书院的做派。 既然不是学子，那就用不着客气。 孟夜长心里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烦请为我通报一声。” 门子立刻眉开眼笑起来：“好嘞，公子在这里稍等片刻。”急急忙忙的进门去了。 碎银真是好，干啥都少不了……孟夜长伸出的手里夹着一粒碎银子，这是他昨天一并换回来的。 这么好的东西就应该多换点儿，可惜银锞子没有了。 要是不淬体的话，现在就有二百两，能换多少碎银子啊，上街撒都可以。而且还可以拜入书院，捞一个大靠山……这么一想，孟夜长心里就充满了怨念。 这种怨念在大门里走出来一个人之后达到了顶峰。 赵完璧穿着儒衫，手持一卷书，从书院内飘然而来，样子要多潇洒有多潇洒，看得孟夜长要多痛苦有多痛苦。 赵完璧走出大门，朝孟夜长恭身一礼：“孟兄，家师听闻你来访，特意命我前来迎接，请随我来。” 赵完璧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感谢着孟夜长的救命之恩：“前几日若不是孟兄在狱中一展所能，我今日已经是一具枯骨，更遑论能拜入高师门下，孟兄的恩情，实难报答呀！” “要不摆两桌。”孟夜长心情不好。 “这是应有之义。”孟夜长话里的揶揄之意几乎就是摆在脸上的，但赵完璧丝毫不以为意，“如果不是孟兄家中现在遭逢变数，我早该置酒以谢孟兄了。人都有落难时，孟兄现在虽然厄运缠身，但总会有过去的时候，若有哪里用得到我，孟兄千万不要吝惜。” “……你太客气了。”伸手不打笑脸人，赵完璧的一番话立刻让孟夜长消气了不少。 “昨天我师上门打算收孟兄为学生，只可惜孟兄已提早入了武夫，不能与孟兄同室求学，实在遗憾。”赵完璧又道，“不过我观孟兄有大才，金玉终不能久埋，不管在何处，总有锋芒毕露的一天，孟兄可勉之。” “好说，好说。”孟夜长呵呵笑道。 读书人就是会说话啊，拍得我舒舒服服的……不行，不能上当，高帽子一戴会影响我的判断力……不过看这小子倒是越来越顺眼…… 书院门口到高不攀的住处并不远，不多时就到了，孟夜长和赵完璧已经有说有笑。 高不攀正在院子里和一个清瘦的中年人对弈，棋势正到了紧要关头，两个人都全神贯注的盯着棋盘。 赵完璧上前施礼道：“老师，孟兄已经带到了。” 孟夜长也抱着想想弯了弯腰，算是行礼：“高先生好，一大早就这么有兴致杀两盘。” 一边说一边习惯性的朝对弈的中年人打量了两眼，这人除了一脸苦相，没什么特殊之处。 “你一大早就来找我，想必是有事所托啊。”高不攀丢开棋盘，转向孟夜长，一看见他眼睛就眯了起来，眼神里漏出一丝又是悔恨又是恼怒的神色，似乎又想起了一个良材被孟老嗨生生毁掉的事情。 高老头这么看重我啊，令人感动，不能拜他为师真是愧疚……不对，应该是孟老头愧疚……孟夜长控制着力道，小心的摇了摇手臂，把趴在他臂弯里的孟想想晃醒，说道：“高先生，我家中遭逢变故，已无他人在家，这两天我要全力查案，无法照顾小妹，因此想将小妹送到书院住上两天，不情之情，不知道是不是唐突了。” 孟想想打了个呵欠，从孟夜长怀里下来，看也没看周围，一落地就叉着腰的蹦跶起来。 这是孟老嗨教给孙女的一套军中拳法，简化之后就变成了孙女的早cao，每天起床都要做一遍。 刚蹦了两下，孟想想一扭脸就看到了棋盘旁边放着的一碟云片糕，眼神立刻被盯在了上面，头也不会转了。 但孟家小妹一向认真，爷爷说了这套功课每天都要完整做一遍，那就必须做完，只是节奏猛然加得快快的，动作也不标准了，伸手踢腿的幅度能省则省。 一院人都看着孟小妹跟猴一样的乱扭，但孟想想丝毫不为所动，眼睛里除了那碟糕就再也没有其它，扭腰动屁股三两下做完功课，摆了个立定吐气收功的姿势，随即立刻迈着小短腿一阵快跑。 倒是没有直奔云片糕，而是跑到离云片糕最近的高不攀旁边，拽着他的袖子连摇：“胡子爷爷，你的胡子好长好威风啊。” 太不要脸了，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娃……孟夜长脸上不动声色，内心里则在大声呐喊。 高不攀数十年教书育人，一向以严厉著称，小姑娘的一点小伎俩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待要板起脸略加训斥一番，但低头一看孟小妹浸过冰水的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圆溜溜，凉沁沁，还眨巴眨巴，顿时就沦陷了…… 等清醒过来，才发现已经把孟想想抱在了腿上，手端着碟子给她喂云片糕，还把视若珍宝的胡子塞在她手里让她拽着玩。 “咳……”高不攀清咳一声，“老吾老，幼吾幼，是我儒家弟子应有之义，这个小娃娃就放在书院吧。你的查案之能，老夫是见识过的，你当能很快破案，到时候来接这娃娃，老夫保证，不会比现在瘦半两rou。” 孟夜长诚恳的朝着高不攀作了一个长揖，起身叮嘱小妹道：“想想，我走了。不要吃太胖哦。” 孟想想立刻推开碟子，从高不攀腿上蹦下来，跑过来一把箍在孟夜长大腿上，抬起头望着他：“想想会乖乖的，你一定要回来接我呀，不要又把想想送人了。” 小妹什么都知道……孟夜长心里一阵颤抖。 上次孟老嗨准备劫法场，把孙女送给了江湖上的老伙计，做好了永不相见的打算。想想虽然看起来迷迷糊糊，没心没肺，但其实都明白。 我情愿你哭闹一番……孟夜长蹲下来，拥抱了一下想想，跟她拉了个勾：“三天之后，我跟爷爷一起来接想想，一定！” 想想立刻高兴起来，踮起脚，伸长手臂，拍了拍孟夜长后背，随后蹬蹬蹬跑回去，爬上高不攀的腿开始吃云片糕。 真是的，气氛刚烘起来就跑……孟夜长心里嘟囔着，朝场中众人各作一揖，转身离开，赵完璧依旧送他出去。 清瘦的中年人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院外之后，重新拈起了棋子，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三天之后，如果他没能破案，提前告知刑部做好准备，他会去劫狱。” 正在跟孟想想抢胡子的高不攀手上一滞，闭起眼睛回忆了片刻，点点头道：“离开时言行间有肃杀之气，的确是会行非常之事，安院长体察入微。” 安院长笑了笑，凝神观察棋盘，对自己的落子十分满意。 “只是为至亲历险，既孝且义，这也是我儒家提倡的。”高不攀把胡子从孟想想手里拽出来，去解被她打上的结，“要阻止他的孝义之举吗？” “此乃小义。”安院长再次拈起一颗棋子，“儒家所求者，礼法次序，国安民乐，如此方为大义。若是让一个九品武夫成为要犯，等他流落江湖，要衣要食，要躲避官差，不知要害多少百姓，如此吾不为也。” “是，谨受教。”高不攀被孟想想骑在腿上，无法全礼，仍然恭恭敬敬的点了点头，“此子在破案一道上有非常之能，但愿他能如期查出真相，免得我等做恶人。” “圣人化道之日，你巡查大牢，此子也是神异之人？”安院长沉吟道。 提起儒圣，高不攀神情立刻严肃起来，停止了逗弄孟想想：“不错，我走遍京中大牢，有非凡之相者唯有完璧与此人。完璧外刚内秀，资质奇高，是一块不可多得的书生良材，日后前途必然不可限量，此人则要差上许多。” “没错。”安院长点头表示同意，“我观此人，确实十分轻佻。” “岂止轻佻。”高不攀大摇其头，“此人油滑无比，cao守全无，在公门中浸润得一身痞气，虽然颇有才能，但绝非正人君子，吾深厌之，如果不是圣人要求有教无类，我绝不去捉刀人中收他为徒。结果他入了武夫，对书院倒也是好事一桩，不然让他进了书院，必然乌烟瘴气。安院长，我认为圣人的化道之举，绝不会应在他身上。” “圣人以剩余寿命遮挡一夜天机，屏蔽住那个造物的视线，提前化道，倒也不一定应在哪个人身上，或许是为了护住某件器物、或者某件事情，也未可知。我们寻访当日有异动的少年俊才，纳入书院助其成长，也不过是我们的猜测罢了。”安院长感叹道，“不过你言之有理，那个造物……”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抬头看了看天，像是害怕被虚空中的什么东西听到，“……太过强大，不是小聪明之辈能抵御得了的。” 孟想想也不懂两个当世大能在谈些什么，一手云片糕，一手抓胡子，把高不攀的一把长须弄得虬结油腻，还狠狠的拽了几下，拍拍手嘻嘻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