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章 散去(八)
“你是风家的大公子，所以你必须优秀，不管学习上还是其他方面，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你不属于你自己，所以你低调谨慎，战战兢兢，你怕犯错你怕失败，你的生活犹如走在一根细小的钢丝下，摔下去并不会粉身碎骨，可你受不了别人怜悯的眼神。”唐天刑淡淡说道。 “你好像很了解我？”风止水问道。 “你可曾有过自己的生活，你可曾在清风荡悠闲自得的钓上一天的鱼？”唐天刑问道。 “你说的对，我不敢浪费我生命的每一天。我是风家的嫡长孙，活着的目的，就是不断的变得优秀与克制，我天资有限只得由后天弥补，对自己要求严格不敢有一丝松懈。哪怕是在球场上踢球，也不是单纯的为了享乐。”风止水说道。 “你已经足够优秀了，可性格不够坚韧，这次落榜对你来说是好事。事实上，你是可以接受失败的，失败没你想的那么可怕。”唐天刑说道。 “我时常觉得自己像背着一座沉重的大山在生活，压的我喘不过气来，我以这样的姿势迈出第一步后，就不能再回头了，每一步都必须标准而优美。所以，我羡慕你。”风止水说道。 “羡慕我？”唐天刑说道。 “我曾经也热爱生活，可现在我对一切都感到厌倦，我厌倦了在固定的时间醒来，厌倦了按照固定的路线去学校读书，厌倦了看固定的课本做固定的题目，厌倦拿固定的分数排在固定的位置，厌倦了带着固定的表情说固定的话……甚至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只是站在桥上固定的位置，看那条不曾改变的沄江。”风止水说道。 “我们这个年纪有什么资格说厌倦，世上万事尝试了多少？你认为的固定与重复，只不过是你没去认真发现每天的不同，我在清风荡钓起的鱼成千上万，可我知道其中绝没有一尾是一模一样的，时间每过去一秒，世界都会有所不同。我知道你也想去红大，我在那等你，你还年轻，整个世界都在等着你。”唐天刑举起杯子说道。 “好。”风止水笑了。 那个寂寥闷热的黄昏，唐天刑与风止水没有顾忌的喝酒聊天，享受着难能可贵短暂悠闲的毕业时光。 山风吹过阵阵岚烟，空气中流动着花草衰败的气息，繁华落尽只剩一片死灰。山上夕阳西下碧云悠悠，山下的安静古老的风州城，极近又极远，近得像情人在耳畔轻柔的呼吸，远得像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丁存笑独自坐在坟前，从隆起的土堆上抓起一撮土放进嘴里慢慢咀嚼，那些刻骨铭的感情，就此深埋在泥土下。 云，你是安静的，深藏于天空中。 云，你是活泼的，追逐在清风里。 你没有翅膀却能飞翔，没有悲伤满怀希望。 你的心从未改变，纯粹透明，没有杂质，如水一般。 那些日子里，我们打闹，我们拌嘴，我们相拥，我不敢相信你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不敢相信我们就这样天人相离阴阳两隔，你还记得我们一起看星星的夜晚吗，你曾说过要一起走遍四海画尽天下美景……现在，你为什么要将我一个人留在世上，这天地间，这人世间，仿佛只剩下我一人了，一颗破碎冰冷的心，要放在何处。 老萝卜呀老萝卜，无人问起的老萝卜 老萝卜呀老萝卜，默默老去的老萝卜…… 丁存笑轻轻的哼唱着，秋风瑟瑟，吹着坟上枯草阵阵颤抖，他躺下去贴着坟丘想要听听有什么声音，可除了如泣如诉的风声，什么也没有，他靠在坟丘睡着了，梦中依稀看见那个裙衣飘飘笑靥如花的风逐云，那个被不幸笼罩明知死神临近，却依旧热爱生命的女孩，好悲哀的梦…… 夕阳落到山下，天边是一片深白，黑色越来越浓，逐渐淹没了天际，风中阴气密布，丁存笑被冷醒过来，他站起来往山下走去，在山路转弯处回首看过去，矮丘上的坟茔孤零零的在那里，内心的哀伤一点点从眼睛里透出来，地下墓室是如何不见天日黯淡无光，坟中岁月是怎样凄惨清冷寂寥孤独，丁存笑失去了风逐云，失去了他的初恋，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的结束。 丁存笑拖着步子，浑浑噩噩的走在县城里，随便找了处夜宵摊坐下，点了几碟小菜，夜已经深了，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他独自坐在那里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明明吞下的是一团团火焰，可心却依旧冰冷得如死灰一般。 大风刮过乌云翻滚，天空淅沥淅沥下起大雨来，阵阵雨珠落下来，噼噼啪啪的打在他的脸上，身上，他却浑然不觉无动于衷，丝毫没有避雨的意思，全身都被大雨浇透了，仍然坐在那里，把落了雨水的酒往嘴里倒。 “够了！不要喝了！”钱重终于找到了他，一把夺过酒杯喊道。 “胖子……我，我……”丁存笑泪流满面，深深的绝望压在他胸口。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钱重上去紧紧的抱住他，用手揉着他湿透了的头发。 “唉……”与钱重一同到处寻人的言珺站在不远处，看着瓢泼大雨中抱在一起的两人鼻子直发酸，丁存笑的事她听说过，如果不是悲恸到了极点，谁又会独自在这冷雨中喝烈酒，谁又能真正明白他内心是怎样的痛苦。 言珺把两人拉进店内，向老板借了毛巾给他们擦拭，丁存笑擦拭干净，要老板再炒几个小菜，又坐了下来。 “怎么还要喝？”钱重甩甩湿漉漉的头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你陪我喝点，我明天就走了。”丁存笑给他也倒了一杯。 “好吧。”钱重重重叹了口气。 “你们这是？”丁存笑看看坐在一边言珺问道。 “小珺在中央农林大学，离我那里不远，过几天我们打算一起去京城。”钱重说道。 “哦，一路也有照应。”丁存笑点点头不再多问。“我去了晓觉寺，见了寂茗大师，原来一道茶可以喝出三种滋味来。” “三种滋味？”钱重问道。 “第一种苦似生命，第二种甜如爱情，第三种淡若清风……”丁存笑说道。 “那我们就再试试，这酒能喝出几种滋味？”钱重举起杯子说道。 “好！”丁存笑说道。 “这下雨的天……居然会有星星……”从夜宵摊出来，雨已经停了，天上挂着几颗闪烁的星辰，两人的舌头都有些打结。 “真是见了鬼了……下雨天出什么星星……稀罕……”钱重和丁存笑搂着肩走在街上。 “胖子……我以前……常常和小云……一起数星星……可我……从来就没数清楚过……这天上的星星怕是……数不清……”丁存笑醉醺醺的说道。 “胡说！谁说……谁说数不清……我钱重今天……就要数清楚……一二三……一万三千七百七十七……一万三千七百七十八……”钱重不比丁存笑好多少。 “哎呀！你们两个酒鬼当心点，看着路，都叫你们少喝点，这酒到底有什么好的，这大半夜的要去哪里啊……”言珺着急的喊道，她怕两人出事，一直跟在他们后面。 “别数那玩意了……我走了……送……送你一样东西……把它戴上……以后念大学……不要迟到……迟到会被罚站……”丁存笑将手上的表摘下来，塞给钱重。 “我……我也送你点什么……”钱重在身上摸索起来。 “不用……不用了……”丁存笑摆手道。 “不行……不行的……一定要送……我找找……找找……”钱重还在到处摸。 “要不……你……亲亲我……亲我一下……哈哈哈……”丁存笑指指自己红彤彤的脸蛋笑道。 “好好好……我亲……”钱重整个人扑上去，丁存笑哪里站得稳，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上，发出爽朗的笑声。 “你们两个酒鬼，摔倒了还这么高兴！活该！”言珺急的直跺脚，却拿这两人没办法。 “哈哈……哈哈……”夜晚的寒冷被笑声驱走了，秋天的寂寥被这份情义打散了，一起长大的两人，在此处告别，分开，朝着各自的人生前进，不管以后是飞黄腾达还是默默无闻，朋友就是朋友，一辈子都是，只是两人没想到，再相见竟是数年以后。 丁存笑走了，离开了出生成长的风州，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此去再无少年，情义永存心间。 二卷完(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