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章 旷世奇才也
曹文山看着自己的恩师,恩师的年纪已经够得上做他祖父的了。 可不管是祖父还是师父。许老山人对他的指导和恩情,一直是他人生中的指路明灯……从前是,今后也是。 许老山人一道“不得志”的题目,让曹文山心中一酸。 他因为家中贫寒,从前所经历“不得志”的事简直数不胜数。因为家境的差距,那几乎是一条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跨越的鸿沟。如果不是老山人的指点,他也许一生都在鸿沟的另一端,眼看着别人带着他们的志向越走越远。 而他自己的志向是什么呢? 曹文山想起自己的那些类似于妄想的执念。 在他很小的时候,曾偷听过一段说书段子。说的是一个将军北征塞外,原本胜利在望,却被朝中jian臣佞言所害,最后战死沙场而不得归的故事。 那时候的他,坐在家中那漏风的破窗前,任凭寒风吹得他手脸通红,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做那个将军!铲除jian臣,开疆辟土。这就是他的志向! 后来,他好不容易投进麓安书院。与同窗聊起此志的时候,却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嘲笑。 现今天下太平富庶,即便北疆边城有乱,离北都还远着呢!更别说离他们这山水江南了,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在者说,就凭他那无二两rou的细瘦身材……别说去苦寒之地领兵了,就是在这同窗之间打上一架。他也未必是对手…… “你们两个谁先来。”许老山人看着这最后剩下的两人道。 前面学子作出的诗文还算不错,但仍不够好。 现在,他倒是想听听曹文山的诗——验收学生的才学,何尝不是验收他自己这一生的授业呢? 曹文山与老山人的默契,早已尽在不言中。当老山人说完之后,他挺直腰杆上前一步,拱手道:“学生先来!” 见曹文山主动上前,沈幼芙这才从贺敬亭与叶伦身后闪身出来。 她本来以为曹文山那样厌恶自己与五姐,一定会在这次比试上针对她……可是对方从头至尾什么都没做,看样子是完全投入在作诗之中了——到也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 她静静听着。曹文山缓缓而沉重地说着。 曹文山的诗文。似乎在讲述一个战死沙场的故事。沈幼芙仍旧听不懂,可她看见叶伦脸上的凝重,看见贺敬亭震惊的神色,又看见了外祖难得的动容。 甚至原本不解外祖之意的学子们。在听完曹文山的诗之后。也恍然大悟。 曹文山诗中的满腔热血。这热血,虽然暂时不能喷洒在疆场之上,却已经将这厅堂上的男儿心悉数点燃! 就像一枚火种一样。虽然只是一个念头。但在场凡是领悟到的,无不受之鼓舞! 他一字一顿地念诵,脑中回放着某一刻自己的潦倒,回放着某一刻众人的嘲笑。最终定格在那一日——他觉受尽奚落,觉得志向不可企及之时,老山人默默送了他那一部《尉缭子》! 那是一本权谋兵书! 从那一刻,到如今,他早已不是那个不知前程的瘦弱书生了。他将自己练得身强力壮……还有,明年赴考,凭他的文采学识,一定能够站稳庙堂之上! 等到那个时候,他也可以做个文将,必不辜负老山人《尉缭子》之恩情。 曹文山并不知他给大家带来了怎样的震撼,想到自己明年就要赴考……此时他的眼中,只有老山人一个…… 他要让老山人知道。 这不是不得志,这是他的此志不渝! 老山人的眼中隐有水光闪过。 之前听完几位学子的诗作之后,他都会给出几句点评。而曹文山最后一字落下时,隔了久久,老山人才点头默默道:“好,好……” 此时不光是许老山人觉得好,整个厅中,都觉得这一次曹文山绝对是当之无愧的诗魁了。 许多人,甚至已经把沈幼芙忘了…… 沈幼芙的外祖也是如此,从他眼中隐约的水光,就足可以看出他的内心是多么的激动。 沈幼芙眼看着自己的外公将两手抬起,按了按,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这是要做最后的总结了! 她连忙从贺敬亭身后跳出来,挥着手臂道:“山人!还有我呢!” 沈幼芙看见外祖明显一愣,就像是从梦中被人拉回现实一般。在看周围其他的人,也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就连贺敬亭也“呵!”地笑出声来,似乎被她的滑稽和自不量力逗乐了。 沈幼芙的样子的确挺滑稽。不合体的袍子,黑黄干燥还布满皱纹的手脸,身材矮小瘦弱,声音尖声尖气。与曹公子一比,她简直就是那个诗中害死忠良的大jian臣! 刚刚平静下来的厅堂又沸腾了起来。 “还好我们都已经作过了,这跟在文山公子后面作诗,简直是自取其辱。” “是啊!听完文山公子的诗,我都忘了还有一人没作。” “是他自作聪明想留到最后吧?也不想想,文山公子才不屑借鉴他的诗文呢!这一下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没错!要换做是我,我就不出声了,当没来过好了。” 沈幼芙站在厅中,周围都是比她高大的男子,面前是她家最严厉的外祖,身边还有一个冷眼看着她的曹文山。 沈幼芙本以为自己会觉得很紧张,不过,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平静下来了。她甚至还抽了个时间“恬不知耻”地想了一下自己的志向——挣多多的银子!以后过好日子!想干嘛就干嘛! ……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 “飘飘何所以,天地一沙鸥。” 沈幼芙略娘的男声缓缓诵读,诵读这一首她从来没怎么懂过的诗词。 记得在从前的教材后头,这首诗的注解便是说杜甫一生空有福国利民之志,却终因为直言进谏而被贬黜。而这首诗,也是在他被贬的途中所做的。 这时候的杜甫,已经有五十四岁!这个日暮般年纪,除了“老病休”之外,绝无再次奋起的那一日了。 要说不得志。还有什么比的上穷尽一生。而最终眼睁睁看着志向从手中跌落来得更加不得志?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世上,真正能得志的又有几人? 外祖父已经很伟大了,可就连他一定也有没完成的志向吧? 沈幼芙念完这首诗,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许是受到这些学子们的影响。她今天终于懂了这首诗的意思——累觉不爱!
……看着大家安安静静悄无声息。沈幼芙又退回了贺敬亭身后。 最终的结果她已经知道了。反正她这一首,就算没有曹文山的磅礴激进,拿个第二也不是问题。不过这种事果然不太适合她——现在已经完成了沈幼兰的嘱托。还是早点回去想想吃什么吧! “你是不是名叫幼七?”老山人看着沈幼芙忽然开口道。 被外祖父忽然叫出这个名字,沈幼芙一瞬间出了一身汗,她紧紧捏着拳头道:“学生正是。” 只见老山人从手边拿起一张白宣,低头又看了一遍,才道:“果真是你……我本以为,像这样的诗词,非得是阅尽人生百态的人方能做出,却不想,你小小年纪,竟有这样深的见地。” 沈幼芙手心都快被指甲掐破了。 外祖父你说话别大喘气啊!光听见“果真是你”了,吓得人连后头那几句的夸赞都没听清…… 再多夸两句呗! 许老山人果真意犹未尽:“好一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好一句‘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当真是旷世奇才也!” 老山人以“旷世奇才”这样夸张的称赞,来赞扬这个黑瘦的小公子,令全场的公子都瞪大了眼睛,就连稳重沉着曹文山也难以置信地看向了老山人。 老山人这意思,竟然是幼七的诗比他的还好!? 要知道,方才幼七的那首“不得志”的诗文他听过了!诗文虽说好……但那种日暮死气,却是做人最要不得的情绪! 他眼神固执地盯着许老山人手中的纸,眼神中满是倔强。 许老山人深吸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吐出,将手中白宣递给曹文山:“你看看吧。” 曹文山憋了一肚子的疑问,谁都知道第一轮诗的水分很大,就连他呈上的第一首诗,也是私下改动了几次才成的。再说了,哪有用上一次的诗,来决定这一次的输赢的? 他本就对“猥|琐”的幼七很有偏见,这时候又带了些不服,再低头一看这首诗词,差点没当场跳起来将诗词揉烂撕碎——这字!也太丑了! 丑得曹文山都不忍心往下看。 可惜这种时候,他就是捏着鼻子也得看! 沈幼芙撅着嘴,不满地偷偷瞪着曹文山。切,至于嘛,生怕显不出来你字好看似的!还不是连我jiejie都比不过! 就在沈幼芙心中忿忿之时,曹文山脸上的表情忽然变了。 从一开始的恶心嫌弃,到疑惑,再到震惊,再到最后的平静…… 他拿着诗词的手无力地垂下,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喉头和唇齿颤抖:“山人,学生懂了……学生服输……” 这一下,全场的学子们真的炸了锅了,谁还记得要在山人面前注意规矩礼数?大家“轰”地一下围了上去,将曹文山手中那张歪歪扭扭的诗文拿来,争相传阅。 沈幼芙也惊呆了,能从曹文山嘴里说出这种话,这说明,说明她赢了? 许老山人很快为沈幼芙和大家解了惑:“文山,你来给大家说说,你懂了什么?”(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