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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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恰好是朝议之日,使秦归来的太傅伍奢依礼觐见复命。 伍奢持节入,他的脚步慢而重,仿佛每一步都敲击在众臣的心头。看着伍奢面上掩饰不住的悲伤与愤怒,端坐于王座上的楚王微感不安,不由得看了看空置着的费无极的席位。 伍奢停下脚步,也看着一旁空出的一个席位,那原本是斗成然的位置,伍奢忍住心头翻涌,伸手一掸衣襟,下拜,将节杖双手举起,高声诵道:“臣出使归来,特向大王复命。” 楚王微微点头,身旁侍立的司宫鸠舍躬身走上前来,双手将节杖接过。 楚王语带嘉许:“太傅辛苦了。此番出使,太傅处变不惊、应对得当,不堕我国威名,不愧是我国柱石之臣。” 伍奢叩首道:“臣之微劳,不敢当大王嘉奖。此番出使,晋使发难,虽无功而返,但依臣愚见,只怕晋楚积怨又深一层,不可不虑。臣于此有条陈上奏,还请大王阅示。” 伍奢语毕,从袖中取出一卷竹卷,双手举起。楚王示意,鸠舍上前将竹卷接过,走回王座前躬身将竹卷双手呈给楚王,楚王伸出一手接过,看得颇为认真。 殿中朝臣人人心头涌起怪异之感。 昨日,太傅府二公子当街要杀少傅,当夜被人上门捉拿,这个大新闻已传得人人皆知,想来国君必然震怒、太傅定然焦急,可瞧着君臣二人混若无事的模样,众人不禁大惑不解,不知这又是为了什么缘故。 楚王微微点头道:“太傅辛苦。这几日太傅可以于府上休沐,不必急着来上朝。” 伍奢:“多谢大王关怀,只是……” 众臣不由得齐齐竖起耳朵。 正在此时,一内侍挨着殿门入,躬身道:“启秉大王,少傅朝会来迟,正于殿外候见请罪。” 楚王心下微微一松,面上控制着不曾显露,只命宣少傅进殿。 ---- 费无极微躬着腰身,碎步而入,他的头上包扎得里三层外三层,较之前夜更为夸张。不少朝臣还不知他受伤如此之重,不禁讶然。 在众人的目光里,费无极走至殿中,看着背对自己而站的伍奢,微一犹豫,在伍奢身后两步开外停住,行君臣大礼,他行礼的动作与他人有些许不同,显得格外隆重浮夸,有着明显的表演意味。 费无极恭敬而大声地道:“卑臣朝会来迟,请大王治卑臣不敬之罪。” 伍奢微微侧过身,见费无极这般扮相,微一皱眉。 楚王讶然问道:“少傅这是……” 费无极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伍奢,表现出适当的顾忌与小心,这才恭敬答道:“回禀大王,昨日太傅府二公子……当街阻拦卑臣车驾,持剑伤我护卫、毁我车马、杀气腾腾,直欲取卑臣性命。卑臣之伤……” 费无极边说,一边似是伤处做痛,手抚上额头,表情痛苦,语声顿了顿:“……便是由此而来。” 楚王面现诧异:哦?有这等事? 楚王边说边看向刑尹。刑尹出列施礼秉道:“启禀大王,确有此事。” 楚王看向伍奢,神情便不似之前这般和蔼,他问道:“太傅?” 殿中气氛不知不觉间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众君臣的注意力齐聚在了伍奢身上。 伍奢沉着地向楚王揖手:“大王,犬子年轻无状,毁伤朝臣人马,乃是实情。此事,臣亦有教导不严之过,臣,当向大王请罪。” 楚王与费无极,包括众臣,均有些意外。 楚王:那……人呢 刑尹正要开口,却见司败亦出列行礼,见上司出面,刑尹便低头听司败秉道:“启秉大王,伍员已于昨夜自首归案。” 楚王微微一愣,显然“自首”二字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新任左司马沈尹戎出列行礼道:“大王,伍员固然有错当罚,但能主动投案,也算是悬崖勒马,可见其已知错;加之少傅亦无大碍……还请大王念其出使有功,将功折罪,从轻发落。” 立即有大臣反对:“王都重地,朝中重臣被人当众持械伤害,此事若是宽纵,那朝臣与家人日后,还敢出门么?” 群臣中开始有嗡嗡议论相争之声。伍奢站起身来,面向群臣开口:“此事,就不劳各位大人争执了。” 语声不高不低,众人不禁一怔。伍奢面向楚王,跪,行礼,郑重道:“大王,臣不敢以臣一人,乱了朝中纲纪。犬子罪过,任凭国法处置。” 伍奢说得利落坚决。君臣或是错愕、或是敬佩,一时之间无人再开口说什么。 楚王的微笑有些涩意,缓缓道:“太傅板正自持,堪可垂范群臣。” 伍奢躬身道:“举贤不避亲、论罪不护短,乃人臣本分。故,罪者虽亲子,臣不敢置喙;而冤者……” 伍奢略一停顿,凛然道:“纵为寇仇,亦当为其声张。” 楚王神情微微一滞。伍奢坚定地继续:“臣回国之时,乍闻朝中变故。臣心中实在不明,令尹与右司马二位大人究竟是因何获罪?” 楚王不语。群臣相视以目、缄口不言。司败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斗成然与养氏行谋逆之事,故大王问罪杀之。” 伍奢自然不信,他看着楚王,问:“令尹大人素有清名,且义无反顾拥立大王,忠心可鉴,怎会是谋反之人?” 楚王叹道:“寡人何尝愿信,只是人证物证俱在,不容寡人不信。” 伍奢郑重道:“大王,令尹与臣相识多年,据臣之所知,其一心为国,只是生性率直,难免树敌,此次只怕是有人陷害,还请大王详查细问。” 楚王一时无法做答,微微皱眉。伍奢一直抬着头看着楚王,又加重了口气:“律法严峻,关人生死,不应矫枉,更不该滥杀。令尹一案所涉,均系朝中重臣,非同寻常,若有差错,累及国政与大王声誉,故臣不敢不谏、大王……不可不查!” 司败不便也不敢继续做答。费无极忙出来打圆场,道:“太傅大人有所不知,罪臣私相授受,受命之后,把持军务,于军中宫内安插亲信眼线,意在不轨……” 伍奢驳道:“养氏乃令尹荐举,二人有所往来,不是常理么?至于首脑上任之后,人事变更,亦是常情,怎能武断为谋逆?” 费无极扫了一眼刑尹,刑尹会意,道:“养氏尚未履职,便已门庭若市;到任之后,更是枉顾法纪,大肆索贿……” 伍奢冷然道:“养氏若是索贿,又与令尹何干?这贪贿之罪,又怎能随意附会?” 刑尹一愣。费无极看一眼楚王,道:“斗氏恃功自重,擅权专断、不尊君上,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 伍奢冷冷道:“昭然若揭?少傅大人之意,就是没有实据喽?” 费无极一怔道:“证据自然有,只是当时情势所迫,若逐条查实,只怕朝局动荡、外敌觊觎,若不当机立断……” 伍奢扭头怒视费无极:“是谁说应当机立断?又是如何的证据确凿?难道诛杀重臣,就不怕朝政不稳了么?” 费无极语塞,伍奢紧盯住费无极追问:“少傅既说令尹恃功自重,那么请问,令尹之功,功在何处?” 楚王神情一滞,费无极与群臣亦是一怔。 伍奢字字千钧:“先灵王无道,国人苦之,敢怒而不敢言。大王振臂而起,兵谏之初,百事艰难,令尹不顾毁誉,举家纾难,辅佐大王。世人皆知令尹有拥立之功,却不知这拥立二字之后,乃是对家国的赤子之心、对大王……效忠之诚!” 楚王面上愧色与疑色一闪而过。 费无极反驳道:“有功之臣,便可目无君上么?” 伍奢沉声道:“令尹性情刚强,或有不修辞色、言行急躁之处,但其乃大王倚重的首辅之臣,纵有过错非议,也应慎于刑求,怎能如此草草定案赐死?” 费无极被伍奢眼神所摄,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不敢直视伍奢的双眼。伍奢难以抑制心中的悲愤,他立起身来,转身,居高临下直直盯住费无极,语气几近质问:“为臣之道当有补于君、不悔所行。此案少傅大人可曾仔细推敲?令尹入狱获诛如此之速,你可有请大王三思而行?” 费无极低着头,不阴不阳地回答:“若说推敲,太傅大人之言倒是颇可玩味。太傅这般为大逆之人说话,可曾……三思而行?” 伍奢怒道:“少傅大人有话,不必这般迂回,直说便是!” 费无极微笑道:“太傅大人是质直之人,那下官便问一句,大人这般为斗成然说话,究竟是替人喊冤呢?还是……在为自己开脱呢?” 伍奢冷笑道:“少傅大人此言,是在向大王与诸位同僚昭示你离间君臣之心么?” 费无极一愣。 伍奢语气严正:“治国之道在于君臣齐心、庶民效命。你却处处挑唆君臣猜忌、引朝臣自危,这可是为臣之道?”
殿中群臣中不少人面现赞同。 伍奢说到后来已是气得长须微颤:“令尹三朝老臣、才望功勋均堪称群臣之首,遭此对待,难道不怕令群臣寒心、民众指摘?身为王臣,却不谏阻规劝,难道不怕陷君上于不仁?” 群臣中多人面露惭愧之色。伍奢站立的身影似乎带有强大的力量,场面僵住。楚王不禁皱眉。 费无极突然呵呵一笑。这一笑甚是诡异,众臣,连伍奢均为之微微一怔。 费无极慢条斯理道:“太傅大人辩才卓绝,下官佩服,只是大人满口法理道义……真是在为逆臣鸣不平么?” 伍奢含怒问:“那少傅以为呢?” 费无极含笑以手抚额道:太傅大人字字句句,都在指责下官不尽臣责,挑唆君上、陷害功臣……若按太傅高论,下官可谓罪大恶极,那么伍公子当街行刺,自然便成了剪凶除恶的义举。太傅大人用心良苦,下官……心服口服。 这话便是诛心了。 朝臣中如沈尹戎等与伍奢交好者,不禁皱眉。 伍奢大怒道:“君子之心坦荡,何惧他人讥谤?小儿之罪,自有王法审度;臣下功过,岂在一人之口?” 费无极反唇相讥:“那太傅这般以一人之口为贰臣伥目,还谈何公道法度?” 伍奢冷笑一声:“贰臣?” 楚王眼皮一跳。费无极也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触到了楚王的忌讳,面上现出讪讪之色,一时不敢再说什么。 伍奢一字一句地:“今日朝堂之上,多是先灵王旧臣。若说贰臣,在座诸公,连本官在内,哪个……不是贰臣?” 楚王坐不住了,喝斥:“太傅!” 众臣面面相觑,脸色多是惧中带愧。伍奢跪,叩首于地告罪:“臣此言不逊,当向大王请罪。” 殿中众臣多现出敬佩的神情,只是无人敢在此时附和。只有费无极等少数几人用期待的目光等着楚王发作。楚王虽怒,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由于肌rou僵硬,显得有些狰狞,冷冷开口:“太傅之言,是说寡人……昏馈,不辨忠jian么?” 伍奢拜道:“臣不敢。先灵王无道,臣民自生背离之心;大王英明,才有众臣效死。而令尹甘愿冒贰臣之名,毅然追随大王,其苦心……当得大王惜悯一二,恳请大王……三思!” 伍奢之语胆魄过人、入情入理,竟说得楚王不知如何发作。半晌,楚王才微微冷笑了一下,缓缓道:“说得好……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若寡人降罪于太傅,是不是……反而坐实了寡人冤屈忠臣、杀戮勋老的恶名?” 伍奢于地俯首道:“臣不敢。臣并无此意。” 楚王冷冷地:“不敢?太傅好胆色啊,伍家的直谏之风,果然名不虚传。好!” 楚王大袖一挥:“寡人便效先庄王,做一名虚怀纳谏之君!司败、刑尹!” 楚王明明是召唤司败与刑尹,眼睛却盯着伍奢。二人一怔,出列行礼。 楚王依旧盯着伍奢,冷冷道:“大案方了、国都未宁。当下,勘乱治安乃是第一要务,凡是相关案情,要认真查问,不可轻忽。” 伍奢神情一滞。刑尹飞快地与费无极交换了一个眼色,与司败揖手躬身,答道:“臣谨奉王命,定当详察细审,保王都安宁!” 楚王敏锐地观察到伍奢表情的变化,发现伍奢不再穷追猛打,面上肌rou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些。正当楚王起身之际,伍奢面现坚决,他再次挺身揖手。 楚王猛然皱起眉头,不等伍奢再开口,几乎忍不住烦躁地挥挥手。 鸠舍马上拉着长声唱道:“散……朝……!” 费无极与众臣叩下头去。众臣只有伍奢一人冗自直身未拜,显得分外触目。 伍奢看了看同僚们匐伏的背影,微微抬头,见楚王立在王座前的身躯,玉旒遮挡住了楚王的面容。 伍奢无可奈何地叩下头去。 随着楚王离席,众臣渐渐散去,费无极冷冷深深地看了伍奢一眼,转身离去。不少大臣在离去时关切地看着伍奢,但都不敢说什么,默默而去。 大殿内,只余下伍奢跪在殿中孤独的身影。 伍奢缓缓抬起头来,面对着空荡荡的王座,面上两行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