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休假
晚春初夏的午后，演习场二楼的休息室在空调的吹拂下维持着舒适的温度。优秀的隔音让屋内一片寂静，摆着沙发的小厅后，几道纯白屏风隔出的单床单间。明明是训练场所，却也是港区里最惬意的地方之一。 而刚刚冲完澡、吃完午饭的列克星敦，虽在一上午的测试中没消耗过多体力，但在不停死劲纠结自己窘态表现下，她的脸上憔悴困样尽显。 不知怎么打开话题，只好安静吃完午饭。晓军抽出纸巾递去，见亚麻长发的少女还在捞着空碗，他低声喊道:“喂，列克星敦，你在吗” “啊、是，司令官，我在!”列克星敦顿时回过神来看向晓军，又赶紧接过纸巾，低脸擦着嘴巴，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晓军轻挠侧脸，又准备站起收拾桌子，而列克星敦早一步起身，出手整理餐具:“这让我来吧，司令官。” “诶不用不用，我来。”晓军摆摆手“你练了一上午，先去休息吧。” “那，那今天…不、明天还能练习吗？” 晓军摇摇头:“等会铃兰要检查机器，还得搞些调整，估计要个几天了。” “也正好了，之后几天就都休息吧。你也忙了那么久，该放松一下了。” “是吗……”列克星敦闻言不禁颔首低眉，见她失落的样子，晓军马上转移话题:“话说，所有参加远征的舰娘都给了假期的吧，你是要的哪天？” “啊，我申请的是后天。”列克星敦又很快抬起脸回道，晓军侧首回忆着“后天、后天啊……” 少女微微踌躇，提醒道:“是星期六，是您带队。” “诶，我带队”晓军脸上浮现讶色，少女见状低声说“司令官，您不会忘了吧……” “额，差点，不好意思。”晓军很是坦诚，哈哈笑着拍拍脑袋。这几天批假的安排表都是艾拉在做，但因为是第一次要带那么多舰娘到城市游玩放松，为带队方便就限制名额，让舰娘们提前一两天报名组队。 之前，铃兰负责几天后也累了且不再有闲空，后几天就是艾拉和晓军轮流带队。且因为港区还有些事务，基本要下午才带她们出去逛逛玩玩。 (“你呀，怎么就突然夸下海口呢？”艾拉攥着本厚厚的档案一边砸着晓军，一边抱怨“这可是舰队一半的舰娘啊!你怎么能拍脑袋就决定了呀！”……） “那也正好你提醒了嘛。”晓军顺着说道，再看墙上时钟，一点刚过“也一点了，先回去吧，接下来这一天半你就先好好休——” (“留她下来。”） “嗯”晓军被这冷不丁跳出的要求给吓得一滞(啊啊？为什么，你要干啥呀？） (“少废话，有用，你快点!”） “额，司令官”还等着晓军说下去的列克星敦看他突然顿住，稍等后又不见反应，就轻轻弯腰去问。晓军视线再聚焦回面前的窈窕身影，几秒的快速思索后“那、要不，你在这休息室睡一下吧” “啊？”看列克星敦那略感惊讶的表情，话都说出口了，晓军只能暗自咬牙，继续道“这…这休息室里有空调啊，宿舍都还没有呢。” “你看，现在一点刚过，等你回去又要时间，大家都正好在午休。而且，下午两点艾拉又带一队出去，那时你也不好休息对不对” 面对晓军的详细说辞，列克星敦稍稍一想后，也点头称是，满眼赞同:“哦，也对。司令官果然想得周到!” “啊哈哈、是吗…咳咳!”晓军心虚地转开脸“图灵，注意空调温度。” “是，提督大人，启动睡眠模式。” 在这半哄半推后，列克星敦便走进了休息室的单间。晓军正喘口气要问身后的那家伙时，夏雾又敲门进入:“提督大人，这是您要的档案。” “啊辛苦辛苦，麻烦你了。” “没有，嘿嘿。”夏雾摆摆手，微红着脸。棕红的双马尾又凑近一点:“提督，请问您是后天带队出门吗？” “啊，是这样的。”夏雾并没有参加本次远征，还不待晓军追问她便解释道“本来后天是去领我们订做的衣服。但铃兰大人没有空，她就让我跟着您出门去要，所以……” “街里头那家店啊。”晓军挑挑眉毛，想起给萤火虫买冬装的那家独特女装店，还有那位性格略有古怪、衣装华丽、身材傲人的女老板“好吧，就给你开个小灶吧。” “嘻嘻，谢谢提督。诶，我来洗碗吧!” (夏雾也要后天跟队吗？） 列克星敦来到首个单间，离休息室小厅本就最近，且仅隔着到帘子，自是听得清楚。 可不知为何，她自觉没有过度消耗体力，却在躺到床上后，脑袋立刻变得昏沉。耳边的洗碗水声越飘越远，连被子都来得及没盖上，随意地侧躺趴姿，很快就睡着了。 趁夏雾洗碗的同时，晓军粗略地翻看一下档案。在感到列克星敦已经睡着时，还稍稍惊诧于她如此快速的入睡。再隔空悄悄把少女挪动成仰躺睡姿、盖上被子。 在夏雾利索收拾完餐具与少年道别后，坐在沙发上的晓军正打算细细翻阅档案，那道空灵声音又传来——(“嗯、你这是要干嘛啊？”) (啊？你说的调研啊，要了解舰娘们的事情……)晓军抬头看向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对方，展示手里那沓夏雾刚从艾拉那带来的档案袋，里面装着专门挑出的关于列克星敦的履历记录。 (“啊这，你真打算从这些冷冰冰的档案去了解她们吗？”） 对方话音刚落，首个隔间里便发出点点声响，让略微惊讶的少年不住看往她的方向。 晓军轻轻抬脸，想起方才对方好像一直留在休息室里，便问道:(你干了什么啊？） (“你不是感觉得出来吗，这还用说？”)对方没有直接回复，又晃到晓军身侧说道(“好，快过去，现在就是‘调研’的最好时机!”) “额、啊啊？”晓军被催着走到隔间门口，轻轻拉开白帘，看到床上的列克星敦此时在呜咽辗转，眼眉微动、全无休息放松的样子:(你是要……) (“大脑越松懈，就越容易‘入侵’啊……”)对方绕着晓军边解释道(“她一直在纠结你指出的那些问题，只要稍稍引导，就能轻松勾出某些印象深刻的记忆，这时她记忆清晰，情绪明显，你再‘入梦’探究，不比看档案来到好”） (对哦，你还会这招……）对方的声音充满怂恿意味，晓军也旋即被推到床侧，看着列克星敦的美丽睡颜，少年很是踌躇道:(这、这不就是侵犯隐私吗…而且……） (“哎呀快点，你怂什么？!”）对方则斩钉截铁道(“你看这一沓‘冷冰冰’的记录档案，能看出来个毛线球!”） (“现在有机会了，你咋不直接‘问’当事人呢？”） “嗯……”即便对方有理有据、声情并茂，晓军也还是有些迟疑，先是觉得这样明显侵犯隐私，再说毕竟自己对这些特异能力的了解与运用较对方来说甚少，亦是怕又会被坑(我还是感觉这样不好，而且对她不会有危险吗？） (“你担心个锤子，你和院里的人我都入梦好几次了!有什么风险”） (你还好意思说呢？!）想起小时候，自有记忆起，晓军就对这不断在自己身边念念叨叨，但却看不见样子的‘无影飞人’是又怕又气。直到某天问母亲这是什么玩意，仅当是孩子玩笑的mama，就跟在手舞足蹈描绘的少年打趣地说了些鬼故事—— “对啊，你呀，别是被‘鬼上身’了，不然就要去找婆婆帮你‘驱鬼’咯~” 男孩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些民间传说，但还是被mama的怪志故事给吓到了。以后，面对那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出现的“无影飞人”，他更感害怕，只能逃跑。且不论他怎样和长辈或同龄描绘，大家不是不理解就是不相信。 而害怕会搞出什么意外伤害到男孩，对方便暂停了沟通的尝试，同时保持沉默与距离。 虽然还未摆脱这缠身的“小鬼”，但之后几日都不见不闻，仅几岁大的烂漫小孩也很快淡忘此事。即便还有着与对方相连的感应，他也早就习惯这自出生就有的奇特感觉。 直到在男孩四岁半的一晚，在春日微寒的懒散睡梦中，他清楚的感到阵阵凉意，感到自己踩在一片清澈水上。那道略带沙哑的空灵人声，在消失整整一年后，从空旷的白云蓝天里再次传来…… 【“再快点!投弹的机会转瞬即逝，列克星敦!要听从命令、跟上指挥!你可是主力舰舰娘!” 天空已经是一片昏暗，一天的训练早已结束。但穿着舰装的列克星敦还是被留在码头边上。愤怒的女军官拿着文件板用指尖使劲敲着，边敲边数落眼前的航母舰娘。 “教官都告诉你们什么时候投弹了!你怎么还是丢不中啊？!” “你看、自己看看!再看看其她的航母。成绩那么差，可别说是我教的!”教官抬手一甩，文件板便狠狠砸在了列克星敦的脸上，坚硬的底板边角在额角处打出一道红痕。 一顿骂让女教官吼得嗓子干，咽口唾沫后，又苦笑着戏谑道:“我现在教不会了，啊、你来和我说说，为什么做不好，啊？为什么投弹总是慢半拍。” (因为，我觉得那不是最佳的投弹时机啊……） 回忆起几次训练时其她教官的指令，尤其在指挥俯冲轰炸，集结阵型和模拟投弹等行动的时间节点都让她感觉不适应，且不止她一艘航母舰娘出现失误。 只是，在之后的“加餐训练”里，她越练越感到麻木和困乏，头昏胸闷久久不散，导致她的成绩一直不稳定，甚至掉到合格线以下，这才被主教官抓了过来。 “不、我不知道……”当然，列克星敦不会也不敢表达心里的想法，被教官的眼神瞪得又旋即闭嘴的她只得低头。 教官捏着鼻梁深呼吸几下，再伸出双手，按住面前这艘航母舰娘的肩膀:“看着我的眼睛，列克星敦!” “啊、是!” “你知道你如果不合格，不能通过航母舰娘的审核，你会怎么样吗？!”教官死瞪着列克星敦的那对蓝眸，靠近到几乎贴脸，让她无法错开视线。 “你会被拆去舰娘核心，然后被丢到后勤仓库没日没夜地做苦力；运气好点，也是去处理如山一样高的文书档案…但总之，你都不会有前线主力舰娘的待遇，到时候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 “而最惨的!就是被卖给送给某些高官豪族，变成那些油肚肥肠的家伙的奴仆!” 教官咧咧嘴唇，沉默片刻后又讥笑道:“看到前几天有不少高官子弟来参观过吧，啊？你看到了，你猜那里面多少人，都盯着你们这些个身材好的舰娘……” “你想变成废品吗、你想当奴隶吗？列克星敦!” “不想!” “大点声!听不见!”教官一掌拍在列克星敦脸上，在听到航母舰娘的回应后，她大声道:“不想那就继续练，死命练，练到合格、不对，练到优秀为止……”】 “唔、是!呜呜……”睡着的列克星敦嘴里迷糊吐字，眼角闪出点点水光。同时，她的一只胳膊探出被褥，纤长五指正紧紧攥住那在床侧的少年的粗糙手掌。 方才，见少年还是副犹豫样，对方直接霸王硬上弓:(“哎呀你怕个毛!犹豫就会败北!”）随后，列克星敦的前臂突然抬起探出，径直抓往晓军的手掌。 还不待晓军反应，阵阵白噪音裹挟着模糊的画面和人声涌入他的脑海，让少年不住地缓缓蹲下，低头轻眯双眼。 “哇、哇哦…嘶——”片刻后，用另一只手撑住额头。又晃晃脑袋，刚才几秒内涌入脑海中的信息量让他头昏脑涨，宛若针扎。 还在海军学院的时候，他们就参观过一次制造舰娘的工厂和舰娘的训练营，知道舰娘们大多是在高压集训中锤炼出来的。 在那次参观表演结束后有一小段自由参观时间，参演的舰娘们返回岸上休息时，也差不多是晓军他们参观的结束时限。 他悄悄走于参演舰娘们中，最开始时，教官和舰娘们都没发现。踱步少年慢慢环顾，只见个个站姿笔挺的少女们脸色却是无光，眼神木讷微呆；而时刻从她们散发出的、如暗层涌流般的消怠悲挫感时刻萦绕包裹在他的周身。 而这次，那无力的伤感更加清晰，更加深刻…… (“怎么样啊，高官子弟”)缓过来后，晓军长吐口气，再站起看回列克星敦，对方又突然跳出来一句，包含笑意。 (我没想到，她那天也在啊……) (“靠!你不是都见过她吗？”） (那叫见过吗？)晓军挠挠侧脸(参观演习的时候，在岸上远远拿个望远镜看，哪知道她也在里面啊。) (而且，在和几艘舰娘聊天的时候，我也没见到她啊……） (“不过说起来，你也是在那里第一次遇到的……”) “嘎吱~”突然，休息室的门传来声响。晓军迅速又小心地挣开列克星敦的手心。隔空帮她盖好被子的同时，立刻闪出单间…… 如果说，感到那如大水漫灌般的暗伤，使晓军蒙生了调查舰娘精神状态的想法；而当遇到她，就是让少年确立了这个目标—— “指挥官!”小巧的身影朝他发出呼唤，金色的卷发绑有两条马尾，清澈蓝眸里倒映着少年的身影。惹人怜爱的少女迈出轻快的步伐，径直扑向他的怀里。晓军伸出手，轻轻在她的头发上轻抚。 “萤火虫……” “哎嘿嘿，指挥官。”萤火虫抬脸对上晓军的视线，眼里满是期待“一天的休假，我报名了后天哦!” “额额、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