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接替（二）
距海牙岛百余海里之外的碧龟岛上，心急如焚的刘司令狠狠捋了捋自己光滑的脑袋，用几乎是在用逼问的语气对着一众通讯员吼道：“怎么还没联系上？！” “海牙岛还没有回答。” “支援DH舰队的第三主力舰队没有答复。” “支援DH舰队的第四机动舰队，未返港的有两队，暂时没有回答。第四机动舰队也在确认情况。” 听通讯员一个接一个的汇报，刘司令闭上眼睛，攥紧拳头用力砸向空气。接着一股脱力的感觉弥漫上来，低声道：“得，这回事情大发了。” “那其他联系上的舰队呢，有没有什么情况？”一旁的参谋长冷着脸，继续追问其他的通讯人员。随后拿回一份简报，边走边看，同时朝刘司令挥挥手。一众指挥干部来到桌前，参谋长把简报递给刘司令便指起地图—— “现在我们知道的，就是海牙岛的北护二和派出支援DH舰队的几支，出了状况......”参谋长两指重重点在海牙岛的位置上“其中，北护二那边，已确认遭遇深海袭击。规模应该是一支机动舰队，无人机已经传回了照片。” 应着参谋长的话，司令正好从简报中拿出那几张照片。其中两张较远距离拍摄的黑白热照片里能很明显看到，一团占据照片几乎一半的巨大黑/白色压在反色的海面上，其面对的布着密麻光点的角落，则无疑是海牙岛。 黑云压城城欲摧。这句小时读过的古诗，到了现在，终于是有一个非常具象的感受。 事态基本可以确认，北护二和之前执行支援DH舰队任务的各队，都被卷入深海的袭击中。但就是外出的那些个舰队，现在还没有具体的消息；而海牙岛方面，估计也是因战斗而暂时失联： 支援任务早已结束，舰队都在DH舰队辖区里靠后的基地中修整，相对而言更安全，也更好接应。 而海牙岛那边更近，现在和之后再增添的兵力，预计能够解围。主要是看人员伤亡...... 时间紧迫。 刘司令把照片丢到桌中，双手撑住边沿：“现在，通知我们全部的舰队，红色警戒。” “继续调出飞机和舰娘去支援海牙岛。”刘司令的目光同时在地图上来回扫“让各前沿基地派出侦察机，确定海雾的情况，同时派出舰队，拉出警戒区域。” “还有第一、第二主力，让他们做好战备，随时出发去接应返航的舰队。” 说到这，刘司令稍微顿住了，站起身来，继续俯视地图稍稍思索。此时身边的一名参谋出言道：“我们，要不要向DH舰队去确认情况？” 周边同僚的目光都在瞬间移到他身上，本还想出言说明又马上失了底气，只得抿住嘴唇，不敢再说一句。 刘司令几乎是立刻摇头：“他们那边更加跳脚，我们去问，想来他们也不会说什么有用的东西。”说完刘司令还摆出一副嘲讽的笑脸。面对DH舰队，他不会给什么好脸色。和那些个沾亲带故的东西去扯皮，完全是浪费时间，还不如靠自己把派出的舰队给接回来更靠谱。 至于DH舰队遭遇什么，他不想理。他们吃着最多最好的皇粮，就让他们自个去忙吧。 现在帝国的四大舰队都因对深海的战争而经历过重组，虽然还是和战前一样的番号，且在名义上平级。但各舰队背靠不同、重组过程差异等原因，导致现在海军内派系分立。 司令自然知晓那位参谋的情况，也理解他的考虑。可即使抛弃成见，估计也不会对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帮助。 一时间，众人都不再出声。司令扫视几下，就要一锤定音时—— “所以我们才要去问啊，老刘。”参谋长微微一笑“就是因为他们不会说，我们才更要去问......” 海牙岛基地内，晓军一手朝后抓住晃来晃去的大背包，一边向燃烧的楼房下赶着。那边就是人类官兵的宿舍区，也是深海这第一波空袭的重点关照区。 在离开萤火虫她们的视线后，晓军的身体就略微浮空，稍稍踮起的脚尖几欲贴到地面。以这样的诡异姿势，晓军仅用数秒就“飘”到宿舍附近的路口处。走出路口，从那被围绕在楼房中间的小广场里直穿而过就能到达宿舍。 但广场已经散满燃烧的砖石瓦砾。竖起的黑烟倒映阵阵火光，深深刺入晓军的眼眸。 此时，轰炸还在继续。晓军突然察觉什么，抬头望去。借着散落四周和串串在空中闪烁的亮光，在朝天散开的烟雾上方，几处隐藏于夜幕中的异样很快被他收入眼中。从紫黑脱离出的污点正急速下坠，很快就会降临到广场附近。 （“我来！”） 略带沙哑的声音尚在耳边回响，方才少年还感觉在背后的无形身影便已直射而出，正对着那些航弹猛地撞去。 在少年眼中，那虚实两面的影子很快重合，但原本预计的爆炸并未在半空中发生。那些坠落之物在无形的牵引下迅速偏离原本的路线，斜向扫出条条曲线后，便扎入在基地外围的空地里。 （还以为你要直接引爆它们。） （“我也是有脑子的好吗？！”） 然而深海的目标不止此处，在外围的空地传出阵阵炸响时，基地后、岛屿中的丘陵里也冒起火光。 双拳难敌四手。晓军轻轻砸舌，躲在墙角后。眼看深海这轮空袭渐渐减轻，估摸着大概结束后，便直接窜出奔向宿舍。也是懒得再找地方绕过去。一路注意避开地上残骸的同时，飘散的烟尘与暴起的火焰也在避开少年。就像高温会扭曲空气，这些东西原本的活动轨迹也随着少年的动作而被不断扭曲。仅是将他环绕，始终都未能触及其分毫。 “我*！”晓军来到宿舍楼下，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禁脱口而出“埃姆登！” 面前正是一楼大厅，只见一位金发的女性正半跪举高双手，死死托举住压下的水泥楼板。支撑起的空隙里，几道人影七横八竖地趟倒其间。 刚才警报响起时，艾拉正被漫上脑袋的酒精给弄得摇摇晃晃，埃姆登顾不得那么多，抓起她便往楼下跑。虽然现在没有舰装且这副合成躯体有不少小毛病，但至少是个合成躯体，抱艾拉跳楼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可这楼里不止有艾拉。 即使有戴玉馨坐镇，也难以阻止恐慌情绪蔓延。在远离前线后就渐渐麻木的海牙岛根本没想到过有一天深海还会重来。被人群裹挟着的埃姆登一行还未能到底楼就遭到轰炸...... 红流从额头滑到脸颊，披散开来的杂乱金发上满是烟灰，在半跪姿势下勉强遮住她身上那破碎不堪的薄薄衣物，其余暴露在滚滚热浪里的体肤上还有几道不断流血的可怖创口。 “长、官...”埃姆登轻眯被血汗渗入的双眼，在烟气和高温的扭曲下捕捉到少年的身影。 “坚持一下！”晓军跳入楼里，来到埃姆登身边。正在察看楼板下和楼里还有多少人时，埃姆登再从嘴角缓缓挤出：“先，救、其他长官...” （“楼里还有不少活的，我去里面，你搞定这边。”）眼前的身影丢下这句话后便直直穿过厚重楼板，无声无息地进入火场。虽然深入层层烈火，但少年依旧能捕捉到对方的位置。 （这距离没问题吗？）晓军回想起之前对方说的，不禁问道。 （“从圆周来看，这里最多就十几米，没问题。”）对方轻松回答，之后又小声接上一句（“以前不也有过吗......”） （哈？以前？） （“哈，等我们都活下来再和你说。”） 晓军歪歪脖子，很快俯身钻入。在确认伤员情况后，他一手放在透有丝丝热度的楼板上，眼神微凝。现在楼上还时不时在掉落燃烧的残骸，暂时还要借用这块楼板。 托举着楼板的埃姆登突觉有些轻松，但这沉重的压迫被稍稍卸开的时候，让埃姆登感到腰间异样涌上，像是一股水流；而喉间也传出丝丝甜味，顺着腰间异感一同向上，快要没出喉咙。这让埃姆登倍感到不妙。空咽一下后，闭合双眼、咬紧牙关，掌间的动作也更加用力，脑中的系统则将体感给彻底锁死。 晓军一次将两人从底下拖出，即使看着过于粗暴，在这情况下埃姆登也无暇顾及。以至于她根本没发觉这一次次拖拽实在过于流畅，甚至没在这满是粉尘与火灰的邋遢地板上留下应有的痕迹。 不知过去多久，好像有几个小时，也好像就几秒钟。埃姆登耳边再次传来晓军的声音：“埃姆登，再坚持一下，我看怎么把你弄出去。” 埃姆登闻言却轻轻摇头。虽然压在上面的楼板多有崩裂，但仍被扭曲的钢筋给连接着。这份重量让没有舰装的她都难以负担，更何况是只有血rou之躯的长官呢。 “长官、走吧...” 埃姆登的视线逐渐模糊，原本消失的体感此刻突然返回。还没反应过来，喉咙便瞬间被浓稠的腥味给占领，是靠紧闭的嘴唇封锁才没有让其呕出。身体也随之不断地抽搐。 安装在脑部以控制整个繁杂合成身躯的早期系统，最终是在不断的冲击下意外宕机。 看来自己这个早期舰娘里的残次品还是翻车了。或许自己早就该想到有这一天，身上那满满的小毛病，定会在关键时刻变成使千里之堤溃灭的蚁xue。 晓军察觉出埃姆登的异样，不停呼喊她的名字。而自知逃脱无望的埃姆登尽力睁开眼，朝身边的少年用最后气力挤出一丝微笑，希望能给予他些慰藉。他已经尽力了，如果没有他赶来，结果不堪设想。 但现在自己这个狼狈样，无论怎么笑，都不会好看吧...... 而在下一瞬，在面前的模糊身影突然消失不见。恍惚间，埃姆登很快反应过来，是他又钻入自己身后的间隙中。 埃姆登完全没有想到，也完全不解其意。刚欲开口阻止，含在其中的血团便在惨白嘴唇开启的时随之呕出。 此时，晓军就半跪在埃姆登后不远，双手轻抵其上，闭目屏息。 有时候，适当的动作和体感能帮助人更好的集中注意力—— 张开的手掌细细感受，钢筋水泥被灼烧而传来的热度在此刻更有感触。不仅是热量，连重量、水泥破碎程度、钢筋扭曲弧度，都在晓军不断展开的感觉中变得愈发明晰。就像一张布满标注的高精度黑白热镜头，现在大厅中的一切都在少年的脑海中被大致刻画出来..... “起！”感觉时机已到，晓军咬牙低声喊道。尘埃抖落，楼板便应声浮动。持续数秒后，水泥楼板猛然撬起。混杂着水泥崩落和金属扭动的噪声，失去压迫的埃姆登顿时瘫倒下来。几乎要被腰背上的剧痛夺去意识，身后又传来一声沉闷巨响，脚下的土地也旋即发出震颤。埃姆登勉强再睁开眼，发觉自己已经来到外面。 寒风微微卷过，被温差带回一丝意识的埃姆登很快发觉，这里是地下防空洞的一个入口。那厚重的钢铁大门已经开启，就着打开的门隙向里看去，可见被红色灯光照满的过道上整齐躺着人，有的已经恢复意识。 “长官！”吱呀作响的门后传出熟悉的女声，一黑一白两道娇小的身影随后走出。 “埃姆登jiejie！”是果敢与安东尼奥，她们现在身上都已经穿上舰装。 “快！把她扶进去！”晓军晃晃有些迷糊的脑袋，让埃姆登被两位少女搀扶着向防空洞内走去。一直紧绷的她终于瘫软下来，疲惫感很快爬满全身，混着麻木的疼痛感，埃姆登昏了过去。 “长官！埃姆登jiejie昏过去了！”安东尼奥一惊，向晓军不知所措地喊道。 “没办法，这里没有舰娘的维修设施，只能先等着了。”晓军边回答边在一片红光之下把部分在过道里伤员再往里拖，到一个趟满人的小厅里便开始给处理伤口。从重伤员开始，然而这里躺的估计一半都是重伤员。 “晓军......”现在处理的人正是戴玉馨，她除了腹部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破正不断淌血外，整条左腿都是血rou模糊，其中的几个血口深可见骨。 “别说话，大姐。”晓军扯着绷带，先给玉馨左大腿上环上几圈再狠狠扎紧“我已经叫了增援，再坚持一会就好了......” “这个...”戴玉馨仍微张嘴低声道“往里，走道左边，第一间......”她边吐着气，边想从口袋里拿些什么，但却始终抬不起手。 “上衣内袋...” （“是串钥匙。”）晓军耳边突然传来声音（“房间里有一些大型的通讯设备、cao作台啊什么的，旧的，全是蜘蛛网和灰尘。”） 晓军微微一愣，很快拿到那串钥匙，只见玉馨有气无力地点头：“去，指挥、她们......” “不然、我们......”话没说完，玉馨就又晕了过去。晓军看向周围，有些犹豫。果敢走过来：“这里就交给我们吧，长官。” “我们帮其他长官处理伤口，您去指挥吧。”后边也在忙的安东尼奥也说道。 “这...”晓军伸舌舔舔有些干涸的嘴唇。果敢则继续劝道：“放心吧长官，之前可是我把您和其他长官救下的，现在救治伤员的事情就交给我们。” 刚才深海的炮击落入基地内，一块被炸塌掉落的建筑残骸就要落到在拖伤员的晓军时，果敢和安东尼奥刚好出现。果敢高高跃起一记飞踢，把整块水泥都击碎散到周围。 果敢微微思索，随后用两指从围脖里捻出一根细绳，轻轻一抽，一个红芯白边的透明项链便被拽出。这是晓军在之前休假回来时给每位舰娘带的礼物。每亲自送出一个时他都会说“便宜货”、“先凑合”、“不要嫌弃”之类的话，就算代送也要交代人说这些。感觉就非得让这礼物在别人心里先掉个价似的。 而在亲手接到这个礼物时，哪怕晓军有再三强调，果敢脑中都没想到过这些。 在拿出这串项链后，果敢却又踌躇起来，之后干咳两声后说道：“长官，现在大家需要您的指挥。” 晓军也是想到什么，重重点头：“那这就交给你们了。” “嗯！”“是！” 望着少年逐渐远去，果敢稍微庆幸这整个掩体里现在都是红光环绕。而周围充斥的血气很快就让她回过神来，继续和安东尼奥一起处理这满满一屋子的伤员。 “真就全是蜘蛛网！”晓军大致清理一番后旋即开启电源。四周的荧屏一一亮起，晓军也开始cao作。 （导弹、导弹，为什么之前没有启动？！）晓军看着反馈回来的情况，眉毛紧锁“发射出口异常？” （“我去看看吧，应该只是卡住了什么的。”）对方话刚说完不久，cao作台上就有几个小灯亮起绿光。 （怎么快？） （“那你以为？！）对方语气中充满自信，旋即严肃道（你最好快点，那帮姑娘快顶不住了！”） （收到！）晓军手指飞舞着，鉴别锁定后直接按下发射键，接着一段能交给系统处理。晓军则忙起另一边：顾不得话筒和耳机的邋遢，晓军很快就调好频道。对抗干扰还算勉强，至少能再支撑一阵...... 完事就绪，晓军准备做他擅长的活—— “现在，由我暂时接替指挥——” “北护二，出动！”